深秋的风卷起金黄的落叶,在“北匠合作社”的院子里打着旋儿。车间内,却是一派与季节变换无关的、恒定的炽热。持续数月的“沉潜”已近尾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感,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郑怀古主导的、为波士顿峰会创作的巅峰之作,已进入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破茧”阶段——总装与精修。
“茧”中之困。
巨大的工作台上,那件被郑怀古命名为“乾坤万象”的大型落地屏风的主体构件,已全部制作完成。紫檀阴沉木的屏心,色泽沉郁,如水墨泼洒;黄花梨木雕琢的“江山万里”框架,层峦叠嶂,鬼斧神工;数以千计、形态各异的榫卯部件,分类码放,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每一件单独看,都已臻于完美。但将它们严丝合缝地组装成一个有机整体,并赋予其最终的神韵,是比制作单个部件更难百倍的挑战。这最后的“一哆嗦”,容不得丝毫差池。
郑怀古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离开工作室了。他花白的头发凌乱,眼窝深陷,但眼神却亮得吓人,像两盏灼烧的炭火。他拿着放大镜,对着图纸和实物,反复比对,手指在榫卯的接合处轻轻摩挲,感受着那微米级的公差。有时,他会为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偏差,命令将已组装的部分拆开重来。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木屑和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气息。
关键时刻的“惊魂”。
这天下午,组装进行到最核心的“天地扣”结构——一个需要同时连接屏心与四边框架的、极其复杂的立体榫卯。在嵌入最后一个关键榫头时,也许是连续劳作导致的手部轻微颤抖,也许是木材本身极其细微的应力变化,只听“咔”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郑怀古的动作瞬间僵住!石根、赵小满等人屏住呼吸,脸色煞白。
老爷子缓缓抽出榫头,就着灯光仔细查看——榫头的尖端,出现了一道发丝般细微的裂纹!虽然不影响结构,但在郑怀古眼中,这是不可饶恕的瑕疵!
“废了。”郑怀古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将那根花费了赵小满整整一周心血才雕琢出的榫头,轻轻放在一旁,仿佛那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工作室里一片死寂。赵小满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哭啥!”郑怀古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震人心魄,“料废了,功夫没白费!记住这个劲道!再来!”
没有责备,没有抱怨。郑怀古拿起一块新的木料,亲自划线、下凿。石根立刻组织人重新准备辅料。整个团队,在经历短暂的挫败感后,以更胜以往的专注,重新投入战斗。这种在极限压力下展现出的冷静与韧性,是数月“沉潜”修炼出的最宝贵的品质。
“蝶”变时刻。
又经过两天不眠不休的鏖战,在更换了三次榫头、调整了无数次角度和力度后,那个致命的“天地扣”,终于在郑怀古沉稳精准的敲击下,带着一声浑厚饱满的“咔嗒”声,严丝合缝地嵌入到位!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贯通了。
整个屏风的气韵,陡然一变!原本散落的部件,仿佛被注入了灵魂,连接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紫檀的沉静与黄花梨的华美交相辉映,雕刻的山水仿佛有了生命的气息,所有的线条、块面、虚实,都达到了完美的平衡与和谐。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却散发出一种吞吐天地的磅礴气势和历经岁月沉淀的静谧力量。
郑怀古后退几步,久久凝视着自己的作品。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先是极度的疲惫,然后是如释重负的平静,最后,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神圣的光芒,缓缓点亮。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光洁的漆面,像抚摸初生的婴儿。
“成了。”他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如千钧。
工作室外,一直守候的陈山河、李杏枝等人,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欢呼声,推门而入。当他们看到那件沐浴在灯光下、仿佛自由呼吸的“乾坤万象”时,所有人都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破茧成蝶,需经历蜕变的剧痛。这件倾注了“北匠”全部心血与智慧的巅峰之作,终于在极限的煎熬与坚持后,绽放出惊世的光华。逆袭的路上,最辉煌的突破,往往诞生于最黑暗的坚持之后。茧,已破;蝶,将舞。波士顿的舞台,正等待着这只来自东方黑土地的彩蝶,一鸣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