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刚过,柳溪村的棉仓又热闹起来。王二柱正把筛选好的棉籽分装成小袋,每袋里都混着三分之一的凤棉种、三分之一的蜜棉种,还有三分之一的南洋椰棉种。袋口用红绳系着,绳结上挂着张小木牌,写着“混种三法”——是林晚意特意让人送来的,详细记着不同棉种的混播比例和照料要点。
“二柱哥,暹罗的商队到了!”村口传来孩子的喊声。王二柱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棉籽壳,笑着迎出去。
商队的骆驼背上除了染料和香料,还驮着几个大木箱。暹罗商人跳下来,脸上冻得通红,眼里却闪着光:“王兄弟,这是我们岛上最好的椰壳灰肥料,按你说的比例发酵好了,保准你们的棉苗长得比去年还壮!”他打开一个木箱,里面整齐码着用油纸包好的肥料,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
王二柱连忙让人把肥料搬进棉仓,转身抱出几袋混好的棉籽:“这是今年的新种,你们试试混播,结的棉桃又大又多。对了,这是张婶托我带给阿椰的蜜棉种,说让她在种子岛也试试和凤棉混种。”
暹罗商人接过棉籽袋,小心地塞进怀里贴身的位置:“我一定送到。阿椰还托我带了样东西给你。”他从行囊里拿出个布偶,是用椰丝棉和凤棉线缝的,模样是个捧着棉桃的小姑娘,眉眼绣得格外灵动,“她说这叫‘棉娃娃’,能保佑棉田丰收。”
王二柱把布偶挂在棉仓的梁上,看着它在风里轻轻摇晃,忽然觉得这小小的布偶像座桥,一头连着柳溪村的泥土,一头连着种子岛的海浪。
这时,西域的商队也到了,带来了新改良的织机零件。为首的商人举着个小巧的木梭:“你看这梭子,镶了铜边,滑得很,一天能多织两匹布!我们那边的织坊都用上了,特意给你留了一套。”
王二柱接过木梭,在手里掂了掂,又从棉仓里取出一匹新织的“三色布”——用三种棉种混纺的线织成,底色是蜜棉的米白,嵌着凤棉的浅金和椰棉的乳白,像把阳光、海浪和土地都织在了一起。“这布送你,回去给孩子们做件新衣裳,软和着呢。”
商队的骆驼载着棉籽和棉布离开时,王二柱站在村口挥手。看着驼队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他忽然想起林晚意信里的话:“棉籽会生根,棉线会牵念,只要心里记着,再远的路,也能织成回家的方向。”
春风吹过棉仓,梁上的“棉娃娃”轻轻晃动,像在点头。王二柱转身回屋,拿起那本快翻烂的《海疆织志》,在新的一页写下:“正月十六,送棉种于暹罗,得椰壳肥,约秋收后共商新织法。”字里行间,都是藏不住的盼头。
而此刻的种子岛,阿椰正蹲在棉田里,把王二柱送来的蜜棉种埋进土里。旁边的凤棉苗已经抽出新叶,金绒绒的边缘在阳光下泛着光。她想起王二柱托人带的话:“混着种,就像人互相帮衬着过日子,才长得旺。”
远处的海面上,“棉海号”的帆影渐渐清晰,船上载着京城的织匠,要来教岛民们新的染色技法。阿椰站起身,望着越来越近的船,忽然觉得这海风里都带着棉香,像从柳溪村、从京城、从无数个种着棉的地方吹来的,温柔地裹着这片海岛,也裹着那些散落在四海的、关于棉的约定。
春天还长,棉种刚埋下,但每个人都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种子就会破土而出,抽出新枝,结出棉桃,然后被纺成线,织成布,带着不同土地的温度,去往更远的地方,把那些藏在棉絮里的牵挂,织成更长、更暖的故事。
初夏的清晨,柳溪村的织坊里飘出淡淡的槐花香。王二柱娘坐在织机前,脚踩着踏板,木梭在经纬线间穿梭,织出的“三色布”上,槐花瓣的影子随着日光移动,像给布面绣上了流动的花纹。
“娘,您歇会儿,我来织。”王二柱端着刚晾好的井水进来,看见布面上新添的浪纹,忍不住夸,“这椰树纹绣得真像,阿椰见了准高兴。”
他娘笑着停下手,揉了揉肩膀:“还是你教的法子好,在经线里掺几根椰丝棉线,织出来自带纹路,省了不少功夫。”她指着墙角的布堆,“这些是给南洋商队准备的,让他们带回去做夏衣,轻薄透气。”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熟悉的笑声。王二柱探头一看,顿时乐了——张婶带着竹溪村的几个织娘来了,手里提着篮子,里面装着新轧的棉籽和染好的丝线。
“二柱,可想死婶了!”张婶放下篮子,拉起王二柱的手就往屋里走,“快瞧瞧我们新织的‘凤棉锦’,用的是御花园收的头茬棉,软得像云絮!”
竹溪村的织娘展开锦缎,金绒绒的棉线在日光下泛着光,上面绣的凤棉花开得正盛,花瓣边缘还缀着细小的珍珠,是暹罗商人教的技法。王二柱看得眼睛发直:“婶,这得费多少功夫啊!”
“功夫不怕深,”张婶拍着他的肩膀,“就像种棉,一日不浇地就旱,一针不缝布就散。你瞧这锦缎,有竹溪村的蜜棉软,有种子岛的凤棉亮,还有南洋的珍珠光,凑在一起才叫好看。”
这时,门外又响起马蹄声。萧彻和林晚意带着几个翰林院的学士来了,学士们手里捧着笔墨纸砚,显然是来记录棉事的。
“陛下,娘娘!”王二柱连忙迎上去,指着院里的织机,“您看这‘三色布’,混了三种棉线,比去年的更结实!”
林晚意走到织机旁,拿起刚织好的布头,指尖抚过上面的纹路:“这浪纹里藏着云纹的影子,是把两地的织法融在一起了?”
张婶笑着点头:“是二柱这孩子想的法子,说‘四海同春’锦能融,咱们的布也能融。你看这针脚,竹溪村的‘盘金绣’配柳溪村的‘平针缝’,是不是更显精神?”
萧彻看着满院忙碌的身影——王二柱娘教竹溪村的织娘用椰丝棉线,张婶指点二柱如何给锦缎锁边,翰林院的学士们围着布堆写写画画,笔尖沾着棉絮也不在意。他忽然对林晚意道:“你看,不用咱们说,他们自己就把日子织成一团暖了。”
日头升到正中时,织坊里飘起饭菜香。王二柱娘炖了南瓜粥,张婶带来了竹溪村的枣糕,连路过的西域商人也被香味勾进来,放下驼队的货,捧着自家的葡萄干凑过来。
众人围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粥碗里飘着槐花香,笑声里混着不同的口音。王二柱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这比任何锦缎都动人——棉线连着经纬,人心连着人心,不同的土地长出的棉,不同的手艺织出的布,最终都化作这一碗热粥、一块糕点,化作彼此眼里的笑意,在这小小的院落里,酿成了最实在的团圆。
午后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在“三色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晚意拿起针线,在布角绣了朵小小的棉铃花,旁边题了行字:“织机转,人心暖,一线牵起万重山。”萧彻看着那行字,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混着棉线的清香,像握住了这天下最安稳的日子。
织机又开始转动了,吱呀声里带着新的调子,像在唱一首关于相遇与相守的歌。歌声漫过柳溪村的棉田,漫过竹溪村的织坊,漫过种子岛的海浪,漫过无数个种着棉、织着布的地方,告诉所有人:真正的团圆,从不是聚在一处,而是像这棉线一样,你连着我,我连着他,在各自的日子里,织出一样的暖,一样的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