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日子比往年热闹。柳溪村的棉田白浪翻滚,王二柱和村民们摘棉摘得手酸,脸上却笑开了花。南洋使者带来的椰壳筐装满了雪白的棉絮,西域商人的骆驼背上也堆起了棉包,像驮着两座小雪山。
村头的空地上搭起了晒棉架,棉絮铺开的瞬间,连风都带上了甜味。林晚意和萧彻赶来时,正看见王二柱踮着脚往最高的架子上挂棉絮,怀里还抱着个布包,里面是给南洋使者留的“顶好棉桃”——裂开的棉絮雪白中泛着浅黄,是阳光晒透的颜色。
“陛下,娘娘!”王二柱蹦下来,献宝似的打开布包,“您瞧这棉,能纺出最细的线!”
林晚意捻起一绺棉絮,果然比寻常的更蓬松:“这是‘霜后棉’吧?经了秋霜的棉,韧性最好。”她转头对萧彻道,“正好用这棉纺线,给万国使者每人织块方巾,当明年的岁礼。”
南洋使者忽然拍手:“我们岛上的织娘说,要学你们的‘三层绣’,把棉絮绣成海浪的样子,回赠给中原的百姓。”
西域商人也凑过来:“我带了新的羊毛,混着棉线织成毯子,冬天盖着又暖又轻,咱们各织一百条,换着用!”
王二柱听得眼睛发亮,忽然跑进屋里,抱出个新做的棉仓——松木打的柜子,上面用烙铁烫着棉桃图案。“俺把最好的棉都收在这里,”他拍着仓门,声音响亮,“谁来学织法,就给谁拿棉籽;谁送新染料,就给谁留棉絮。咱们说好,年年换着种,换着织,让棉香飘得远远的!”
萧彻看着那口棉仓,又看看晒棉架上各国使者帮忙翻动的棉絮,忽然觉得这比任何盟约都实在。棉仓的门开着,风灌进去,带着不同地方的气息——中原的麦香,南洋的椰甜,西域的奶香,混在一起,酿成一种特别的味道,像极了这天下该有的样子:热热闹闹,和和美美,用最朴素的棉线,把四海八荒都缝成了一家。
夕阳西下时,棉仓的门被轻轻关上,锁扣发出清脆的响声。但谁都知道,这锁锁不住棉香,更锁不住那些在棉田里、织机旁悄悄生长的情谊,它们会像棉籽一样,顺着风,越过山,趟过河,在更多土地上扎根,长出一片又一片连在一起的棉田,织出一缎又一缎裹着暖意的锦绣。
入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柳溪村的棉仓已经空了大半。雪白的棉絮被纺成线,织成布,一部分送到了京城的织坊,一部分被南洋使者带回了海岛,还有些则留在村里,成了家家户户过冬的棉被。
王二柱的屋里,织布机还在转。他正用西域羊毛混纺的线织毯子,梭子穿梭间,布面上渐渐显出中原的云纹和南洋的浪涛,两种图案在边缘处自然交融,像雪地里两条汇在一起的溪流。
“二柱,歇会儿吧,喝碗热粥。”他娘端着碗红枣粥进来,看见布面上的花样,忍不住夸,“这毯子织得真俊,等开春给你捎去京城,让陛下和娘娘也瞧瞧。”
王二柱头也不抬:“娘,我想在毯子角上织朵棉铃花,用今年最后那点霜后棉纺的线,您说好看不?”
“好看,”他娘笑着擦去他额头的汗,“棉铃花看着素净,却最经冻,就像咱们庄稼人,看着不起眼,日子过得扎实。”
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开门一看,是几个裹着厚棉袄的外乡人,为首的竟是去年来捣乱的那个暹罗商人——不过如今他脸上没了戾气,手里捧着个锦盒,有些局促地笑:“王兄弟,我是来赔罪的。这是我们国王亲手绣的平安符,用的是你们送的凤棉线,说……说谢谢你们还肯把棉籽卖给我们。”
王二柱愣了愣,侧身让他们进来:“进来暖和暖和,外面雪大。”
屋里的火炉烧得旺,映得羊毛毯泛着柔和的光。暹罗商人看着织到一半的毯子,忽然叹了口气:“以前总觉得,好东西要抢才来得快,现在才明白,像这棉线一样,慢慢缠,细细织,才能暖人心。”他从锦盒里拿出个小小的棉线轴,“这是我们新纺的椰丝棉线,混着你们的凤棉线织,又软又暖,你试试。”
王二柱接过线轴,指尖缠着两种线比了比,忽然笑了:“我教你织云纹吧,你教我绣椰树,咱们一起把这毯子织完,留着给村里的学堂当垫被。”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屋里的织布机转得更欢了。棉线与羊毛缠绕,云纹与浪涛相拥,不同的口音在炉火边交织,说的却是同一件事——明年的棉种该怎么选,新的染料该怎么配,还有那些散落在各地的棉田,开春时该浇第几遍水。
夜深时,王二柱娘给客人们铺好了床,褥子底下垫着新弹的棉絮,是用南洋椰丝棉和中原蜜棉混着做的,又轻又暖。暹罗商人躺在褥子上,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织布声,忽然觉得这雪夜格外安稳,比任何华丽的宫殿都让人踏实。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京城的御书房里,林晚意正对着一幅新绘的棉田图出神。图上,柳溪村的棉田与种子岛的棉海连在了一起,中间用虚线画着一条路,路边开满了棉铃花。萧彻走进来,给她披上件用金绒棉做的披风:“在想什么?”
“在想,”林晚意指着图上的棉田,“这些棉田就像无数个小点,被棉线串了起来,慢慢变成了一条线,一片面,最后成了咱们脚下的锦绣江山。”她拿起一支笔,在图的空白处添了行字,“棉线有尽,暖意绵长。”
雪还在下,但无论是柳溪村的小屋,还是京城的御书房,都被一种绵长的暖意包裹着。这暖意来自火炉,来自棉被,更来自那些在棉田里、织机旁悄悄生长的情谊——它们像棉絮一样,看似轻柔,却能在最冷的日子里,把不同的人心紧紧裹在一起,织成一个谁也拆不散的、暖暖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