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的医疗中心，静得能听见自己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史小凡躺在病床上，右腿被固定在一个精密的牵引器械上，

    持续的、细微的电动马达声嗡嗡作响，代替了牛大力那双手的“揉搓”。

    老牛还是每天来，但不再上手，而是抱着胳膊站在床边，

    黑着脸看仪器上的数据，偶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嗯，肌肉活性恢复了一点点，算你没白吃那么多蛋白粉。”

    史小凡没力气跟他斗嘴。

    身体的疼痛尚能忍受，但脑子里反复回放的画面才最折磨人——“岩蟒”盖上白布的场景，

    “夜鹰”那个冰冷的割喉手势，还有黑暗中不断倒下的身影。闭上眼就是一片血红。

    龙战天来看过他两次，没再多谈任务细节，只撂下一句：

    “脑子别闲着，腿好了，有硬仗等着你。”

    这话像根鞭子，抽打着史小凡无法安眠。

    他开始让陈禹偷偷给他送资料。不是作战相关的，

    而是基地内部的一些训练手册，装备参数，甚至是一些非密级的技术案例分析。

    他需要东西填满脑子，阻止那些血腥的画面冒出来。

    陈禹每次来都鬼鬼祟祟，把存储芯片塞到他枕头底下就溜，

    眼神躲闪，好像干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这天下午，史小凡正对着一份关于新型单兵外骨骼续航问题的报告较劲，

    病房门被推开，没敲门。

    进来的是个生面孔。看着比史小凡大几岁，个子不高，精瘦，皮肤黝黑，走路几乎没声。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作训服，没戴军衔，手里拎着个半旧的黑包。

    “史小凡？”

    来人开口，声音平淡，没什么起伏。

    “我是。你是？”

    史小凡放下手里的平板。

    “我姓卫，卫疆。作训部派来的，负责你接下来的‘主动康复’。”

    叫卫疆的男人把黑包放在床脚，目光在他被固定的右腿上扫了一眼，

    “器械拉伸是被动的，长不好。你得自己动起来。”

    史小凡愣了一下：

    “卫教官？我这样……怎么主动？”

    他指了指自己动弹不得的右腿。

    卫疆没回答，走到床边，伸手在他大腿和膝盖周围几个位置不轻不重地按了按，

    力道和位置都极其精准，史小凡甚至能感觉到肌肉纤维在轻微跳动。

    “骨骼对接没问题，炎症在消退。

    主要问题是肌肉萎缩和神经反应迟钝。”

    卫疆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从今天开始，每天上午，我带你做上肢、核心和左腿的力量维持训练，还有呼吸控制。

    下午，进行右腿的神经唤醒和微动训练。”

    他说着，从黑包里拿出几样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器械：

    几根不同拉力的弹力带，几个小沙袋，还有一个带着电极片、连接着老旧平板电脑的设备。

    “这是……”

    史小凡看着那设备，有点像医院用的肌电生物反馈仪，但更小，更旧。

    “土法子，改装的。”

    卫疆熟练地把电极片贴在他右腿几处关键的肌肉群上，

    打开平板，屏幕上立刻显示出几条起伏不定的波形线，

    “看着线，用意念，试着让这条股四头肌的线跳起来，

    幅度不用大，能动零点几微伏就行。”

    用意念？史小凡将信将疑，集中精神，努力去想抬腿的动作。

    屏幕上那条代表股四头肌的线懒洋洋地趴着，纹丝不动。

    “注意力不集中。杂念太多。”

    卫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平淡却带着穿透力，

    “把你脑子里那些打打杀杀的破事清出去。

    现在，你的敌人就是你这条不听话的腿。征服它。”

    史小凡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排除掉所有杂念，

    全部精神都聚焦在右腿那块肌肉上。想象着肌肉纤维在收缩，在发力……

    突然，屏幕上的波形线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挑动了一下！

    “有了！”

    史小凡猛地睁开眼，有点兴奋。

    卫疆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嗯，算入门。保持，每组十分钟，每天五组。

    期间心率不能超过一百一，呼吸节奏按我教你的来。”

    这训练枯燥得让人发疯。

    十分钟的全神贯注，比跑个十公里还累。

    史小凡做得满头大汗，右腿那块肌肉又酸又胀，

    却偏偏动弹不得，那种感觉诡异又憋屈。

    上肢和核心训练同样不轻松。

    卫疆要求每个动作都必须达到极致的标准和控制，稍有变形就得重来。

    他话不多，但眼光毒辣，总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

    几天下来，史小凡感觉自己快被这无声的“折磨”逼疯了。

    这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体能极限训练都难熬。

    “卫教官，你这套……跟谁学的？”

    一次训练间隙，史小凡喘着气问。

    卫疆正低头调整着弹力带的拉力，头也没抬：

    “战场上。不想变成废人，就得自己想办法。”

    史小凡心里一动，还想再问，卫疆已经站起身：

    “休息时间到，下一组。”

    除了体能上的“折磨”，史小凡也开始利用陈禹偷偷送来的资料，

    尝试梳理上次任务的得失。

    他避开涉密内容，只从纯战术角度分析。

    渗透路线的选择，佯攻时机的把握，遭遇伏击后的应急处置……

    他越分析，后背越凉。阿尔蒂斯的表现，

    不仅仅是精锐，更像是对他们的行动模式有一定的预判。

    那个地下据点的防御布置，针对性太强了。

    “蜂鸟”伤好一些后，来看过他一次，脸色依旧苍白。

    “中校，”

    “蜂鸟”压低声音，“我后来反复回想，

    我们下去之前，基地内部的通讯调度，好像……有点异常。”

    “什么意思？”史小凡警觉起来。

    “说不好，就是一种感觉。

    某些频段的测试信号出现得有点频繁……”“蜂鸟”摇摇头，“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史小凡却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结合阿尔蒂斯那针对性极强的防御，

    一个他不愿意深想的念头，像毒蛇一样悄悄探出了头。

    难道……？

    他甩甩头，把这个可怕的猜测暂时压下。

    日子就在这种身体被禁锢、头脑却高速运转的状态下一天天过去。

    在卫疆那种近乎苛刻的“折磨”下，史小凡右腿的肌肉萎缩得到了有效控制，

    甚至开始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自主收缩能力。

    连牛大力再来检查时，黑脸上都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惊讶。

    “哟呵，这死肉还真让你给盘活了点？”

    这天下午，史小凡刚结束一组痛苦的神经唤醒训练，浑身被汗水浸透。

    卫疆一边帮他取下电极片，一边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听说，你跟‘夜鹰’照过面了？”

    史小凡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卫疆。

    卫疆的表情依旧平淡，但那双平静的眼睛深处，

    似乎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兴趣的东西。

    “嗯，两次。”

    史小凡没有隐瞒。

    卫疆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只是收拾好东西，拎起那个半旧的黑包。

    “明天开始，增加抗干扰专注力训练。”

    他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史小凡，又说了一句，声音依旧平淡：

    “对付那种人，光靠狠不够。

    你得比他更稳。”

    门被轻轻带上。

    史小凡靠在床头，回味着卫疆最后那句话，

    和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异样光芒。

    这个突然出现的卫教官，恐怕……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