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旋翼搅起的狂风卷着硝烟和泥土，劈头盖脸砸在史小凡身上。

    他躺在泥泞里，眼睁睁看着那架载着“夜鹰”的飞机变成天边一个小黑点，

    喉咙里一股铁锈味往上涌，分不清是血还是泥。

    那记隔空的割喉动作，像一根冰锥子，扎透了他所有的疲惫和伤痛。

    “中校！中校！”

    “影子”和“铁锤”连拖带拽，把他从地上架起来，往更隐蔽的灌木丛深处退。

    其他还能动的人，也互相搀扶着，跟踉跄跄地躲了进来。

    下面的枪声还没停，但听着像是渐渐往远处挪了。

    佯攻分队可能占了上风，或者阿尔蒂斯的人在收缩撤退。

    史小凡靠着棵被炸掉半边的树喘气，右腿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外骨骼支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他低头看了看，支架关节处沾满了泥浆，

    还有一道明显的弹痕擦过的印记，差点就打穿了。

    “清点人数……伤亡……”

    他声音嘶哑得厉害。

    “铁锤”脸色灰败，嘴唇哆嗦了一下：

    “我们‘铁砧’……下来五个，就剩我和‘钉子’了。”

    他指了指旁边那个唯一剩下的队员，那小伙子胳膊上缠着临时止血带，

    眼神还有点发直。

    “影子”接话，声音也沉：

    “‘归巢’……‘壁虎’重伤昏迷，‘蜂鸟’轻伤，

    ‘岩蟒’……失血太多，得立刻输血！

    人质四个，都活着，但状态很差。”

    史小凡目光扫过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的兄弟们。

    “壁虎”脸色跟死人一样白，呼吸微弱。“岩蟒”躺在那里，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

    “蜂鸟”正手忙脚乱地给他按压伤口，但血还在往外渗。

    那四个刚救出来的人质，眼神空洞，蜷缩在一起，像是还没从噩梦里醒过来。

    下来时浩浩荡荡，现在能喘气的，没几个是囫囵个的。

    他闭上眼，狠狠吸了口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

    “‘蜂鸟’，联系指挥部！

    报告我们的位置和情况！急需医疗救援！快！”

    “蜂鸟”赶紧掏出设备，手指颤抖着开始操作。

    没过几分钟，头顶传来由远及近的、更加沉重的旋翼声。

    不是刚才那架杀气腾腾的武装直升机，

    是己方涂着迷彩的运输机，两侧还有两架武装直升机护航。

    运输机在他们上空悬停，粗大的缆绳放了下来，

    全副武装的救援队员索降落地，迅速展开警戒。医护兵抬着担架冲了过来。

    “重伤员优先！快！”

    带队的救援队长嗓门洪亮，指挥若定。

    史小凡看着“壁虎”和“岩蟒”被小心地固定在担架上，挂上缆绳，缓缓拉了上去。

    接着是那四个虚弱的人质。每上去一个，

    他心里的石头就稍微松动一分，但那沉甸甸的代价感，却越来越重。

    “中校，该你了。”

    一个医护兵过来要扶他。

    史小凡摆摆手，想自己站起来，结果右腿一软，

    差点栽回去，幸亏“铁锤”在旁边一把架住。

    “别逞强了！”

    “铁锤”不由分说，和医护兵一起，把他半扶半抱地弄到缆绳旁，固定好。

    缆绳上升，地面渐渐远离。

    他看着下面那片狼藉的战场，纵横交错的弹坑，

    燃烧的树木，还有……那些再也站不起来的兄弟停留过的地方，心里像压了块铅。

    运输机舱门关闭，将外面的枪炮声隔绝。

    机舱里弥漫着消毒水、汗水和血腥混合的怪异气味。

    重伤员已经被安置在临时医疗床上，医护兵正在紧张地进行初步处理。

    相对轻伤的，则靠坐在舱壁旁，沉默着，眼神里还残留着战斗的惊悸。

    史小凡被安置在一个角落，医护兵过来要剪开他腿上的作战服检查。

    “先看他们！”史小凡推开医护兵的手，指了指“岩蟒”和“壁虎”的方向。

    “他们有人在处理！你的伤也不能拖！”

    医护兵是个上士，语气很冲，但动作没停，熟练地剪开他被血和泥浆糊住的裤腿。

    冰冷的空气接触到皮肤，史小凡才感觉到右腿肿得有多厉害，皮肤青紫，夹板边缘甚至有些变形。

    医护兵皱着眉头检查了一下外骨骼支架的损伤，又摸了摸他的腿骨。

    “算你命大，骨头没再裂。

    但这肌肉和软组织损伤……啧啧，你再晚点上来，这条腿真不一定保得住。”

    上士一边说着，一边给他重新清洗伤口，上药，换上新的固定夹板，动作麻利。

    史小凡任由他摆弄，目光却落在对面。

    “岩蟒”那边，一个医护兵摇了摇头，

    停下了按压的动作，默默拉过一条白布，盖住了他的脸。

    史小凡的心脏像是骤然停止了跳动。

    又一个。

    他转过头，不愿再看。机舱里的气氛更加压抑了。

    运输机在潜龙基地的隐秘机场降落。

    舱门一开，等候已久的医疗队立刻涌了上来，将伤员迅速转移下去。

    史小凡也被抬上担架，送往医疗中心。

    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他被推进处置室，更详细的检查，重新拍片，专家会诊。

    结论和那个上士说的差不多，万幸骨头没事，

    但肌肉和韧带损伤极其严重，需要长时间休养和康复。

    等他被送到病房时，天已经黑了。

    是那种基地内部模拟的、永恒不变的人造黑夜。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他的右腿被重新固定，架了起来，持续的钝痛提醒着他地下发生的一切。

    门被轻轻推开，龙战天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作战服，穿着常服，但眉宇间的疲惫和凝重却丝毫未减。

    他走到床边，看了看史小凡被架高的腿，沉默了片刻。

    “人质都活着，情报……虽然阿尔蒂斯销毁了大部分，

    但我们的人抢回了一些硬盘碎片，技术部门正在尝试修复。”

    龙战天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们带回来的信息，很关键。”

    史小凡没说话，只是看着天花板。

    龙战天拉了把椅子坐下：

    “伤亡统计出来了……‘归巢’小队，确认牺牲三人，

    ‘蒲公英’，‘山魈’，‘地雷’……‘岩蟒’，伤重不治。”

    每一个名字，都像锤子砸在史小凡心上。

    “‘铁砧’小队，牺牲三人。”

    史小凡闭上了眼睛。

    十一个人下去，加上之前失联的小组，为了这次行动，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

    “我们……到底拿到了什么？”

    他睁开眼，看向龙战天，声音干涩，“值得用这么多命去填？”

    龙战天与他对视，眼神深邃：“根据现有碎片和你们的情报，

    阿尔蒂斯利用‘灰鼬’的渠道，在那个地下据点，

    试图建立一个小型的前沿数据拦截和中转站。

    他们拦截的，是经过那片区域的部分……国际商业加密通讯链路。”

    史小凡瞳孔微缩。商业加密通讯？

    这听起来似乎……

    “别小看这个。”

    龙战天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有些‘商业’通讯背后，

    藏着的东西，足以影响很多事情的走向。

    阿尔蒂斯把手伸得这么长，这么深，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我们端掉了它，截获了部分数据，等于废掉了他们一只眼睛，

    还抓住了他们把柄。这个价值，无法估量。”

    史小凡沉默了。他明白龙战天的意思，这涉及到的，是更高层面的博弈。

    “‘夜鹰’呢？”他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龙战天脸色沉了沉：

    “跑了。地面接应他们的力量很强，我们的人没能拦住。

    他带走了核心人员和大部分数据。”

    果然。史小凡握紧了拳头。

    那个割喉的动作再次浮现在眼前。

    “他认出我了。”史小凡说。

    龙战天点点头：

    “这不意外。

    你两次从他手底下占到便宜，虽然这次我们损失大，

    但他们也没讨到好，据点被端，任务受挫。

    以‘夜鹰’的性格，这笔账，他肯定会记在你头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模拟的夜色：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养伤。

    彻底养好。这次行动，你功过相抵……不，功大于过。

    没有你最后的决断和指引，我们可能一个人都救不回来，一点东西都拿不到。”

    他转过身，看着史小凡：

    “但‘夜鹰’还活着，阿尔蒂斯还在活动。这件事，没完。”

    龙战天离开了病房。

    史小凡独自躺在病床上，盯着苍白的天花板。

    腿上的疼痛一阵阵传来，战友牺牲前的画面和“夜鹰”那冰冷的眼神在脑中交替闪现。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印痕。

    是啊，没完。

    他这条残躯，还得继续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