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空气湿冷得像是在舔舐骨髓。

    星野伦靠在布满青苔的石壁上，那股从胃里翻涌上来的恶心感还没完全压下去。银幕上的画面还在闪烁，弗里兹王和路西法的那场交易，像一根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

    “看完了吗？”

    贞子那张惨白的脸凑了过来，她似乎很享受星野伦此刻的表情——那种信仰崩塌后的虚无。

    “别急着吐。”贞子伸出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画面定格在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上，“艾伦，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

    星野伦抬起眼皮，声音沙哑：“有话直说。”

    “在那场长达百年的‘第一次巨人战争’里，在那七大巨人家族把脑浆子都打出来的乱世里……”贞子歪着头，黑发如瀑布般滑落，“有一个家伙，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星野伦愣了一下。

    他猛地看向银幕。

    铠之巨人、超大型巨人、女型巨人……甚至是那个只会四脚着地的车力巨人，都在战场上疯狂厮杀，争夺地盘和始祖的线索。

    唯独少了一个。

    那个总是冲在最前面，那个不管在哪个时代都在咆哮着前进的家伙。

    进击的巨人。

    “它去哪了？”星野伦喃喃自语。

    “它在‘越狱’。”贞子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得让人发毛，“或者说，它是弗里兹王特意留在这个巨大猪圈里的……一道暗门。”

    “暗门？”

    “猪圈里的猪如果一直被关着，早晚会失去野性，肉质会变柴。偶尔，得放一只出去跑跑，让其他的猪看到希望，这样它们才会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自由’，拼命地折腾，拼命地制造绝望。”

    贞子打了个响指。

    “来，看看这部片子的番外篇——《进击的巨人：自由的骗局》。”

    银幕上的噪点散去。

    画面切到了一个满目疮痍的村庄。

    天空是灰色的，地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一群带有“铠甲”家徽的士兵，正挥舞着鞭子，驱赶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奴隶。

    哭声震天。

    在这群麻木的牲口中间，有一个少年。

    他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脸上全是泥巴和血污，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他死死盯着骑在马背上的那个男人——铠之巨人家族的现任族长。

    “我要杀了他……”少年嘴唇蠕动，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磨尖的石头，“我要把这些剥削者……全部杀光！”

    星野伦看着那个少年。

    太像了。

    那种眼神，那种要把世界燃烧殆尽的恨意，简直就是当年的自己。

    画面中，机会来了。

    族长的马受惊了，少年像一颗炮弹一样冲了出去，手里的尖石狠狠扎向族长的脖子。

    “噗！”

    石头扎进去了。

    但下一秒，蒸汽升腾。

    族长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随手一挥，像拍苍蝇一样，把少年拍飞了十几米远。

    “有种。”族长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既然这么想死，那就成全你。”

    刑场很快就搭好了。

    族长没有直接杀他，而是让人拉来了一个只有五岁大的小女孩奴隶。

    一针脊髓液打下去。

    “轰！”

    小女孩变成了三米级的无垢巨人。她那张原本稚嫩的脸变得扭曲狰狞，张着流淌着涎水的大嘴，跌跌撞撞地朝被绑在柱子上的少年走去。

    “不！不要！”

    小女孩仅存的一丝意识在哭喊，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张开了嘴。

    少年在咆哮，在咒骂，在绝望地挣扎。

    就在那张血盆大口即将咬碎少年脑袋的一瞬间。

    “吼——！！！”

    一道雷霆，毫无征兆地劈在了刑场中央。

    大地震颤。

    烟尘散去，一头十五米高、浑身肌肉虬结、双眼燃烧着愤怒火焰的巨人，屹立在天地之间。

    它没有废话，抬起一脚，直接把那头三米级巨人踢飞了出去。

    进击的巨人。

    它出现了。

    不是为了争权夺利，不是为了家族荣耀，仅仅是为了救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奴隶少年。

    接下来的画面，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那个不可一世的铠之巨人族长，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巨人”面前，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带着军队仓皇逃窜。

    蒸汽弥漫中。

    巨人的后颈裂开。

    一个浑身是伤的中年男人爬了出来。他走到那个惊魂未定的少年面前，割断了绳索。

    “站起来。”男人伸出手，声音低沉有力，“想获得自由吗？想把这个地狱一样的世界……彻底砸碎吗？”

    少年颤抖着握住了那只手。

    星野伦看着这一幕，心脏狂跳。

    这简直就是最标准的热血漫开头。勇者救下了少年，传承了力量，然后少年将会用这份力量去改变世界。

    多么令人感动。

    多么令人向往。

    画面快进。

    男人收了少年为徒，教他格斗，教他怎么控制巨人之力。

    三年后。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男人把少年带到了一个地窖里。

    “我的时间到了。”男人指了指自己，“吃掉我。继承这份力量。去寻找那个流落在外的王族私生女……只有她，才能结束这个乱世。”

    少年含着泪，变成了巨人，一口咬断了恩师的脊椎。

    新的进击的巨人诞生了。

    他开始在大陆上行走。他像一个幽灵，专门猎杀那些残暴的贵族，解救受苦的奴隶。

    吟游诗人开始传唱他的名字——“勇者”。

    终于，他在一个贫民窟里，找到了那个金发少女。

    她是前代弗里兹王和一个女仆的私生女。在始祖巨人丢失后的混乱中，这份力量竟然奇迹般地觉醒在了她的身上。

    少年守护着少女。

    少女依恋着少年。

    他们联手，用进击的武力和始祖的统御力，一点一点地平定了战乱。

    那些各自为政的巨人家族，要么被剿灭，要么被收服。

    十年后。

    艾尔迪亚帝国再次统一。

    少女加冕为新的女王。少年成为了她的亲王，也是帝国的守护神。

    画面定格在两人的婚礼上。

    鲜花、掌声、欢呼。

    整个世界仿佛都沐浴在光辉之中。人们高呼着“自由万岁”，高呼着“女王万岁”。

    “是不是很美好？”

    贞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股浓浓的讽刺味。

    “一个完美的闭环。”

    “乱世结束了，因为进击的巨人‘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恰好’救了一个有潜力的少年，又‘恰好’让他找到了始祖的继承者。”

    “然后呢？”

    贞子指了指银幕的角落。

    那里显示着艾尔迪亚的人口数据。

    在战乱的一百年里，人口锐减了80%。

    而在少年和少女建立“新盛世”后的五十年里，人口曲线像坐了火箭一样，疯狂飙升。

    “新的猪崽子们，又开始长肉了。”

    贞子轻笑道，“艾伦，你看懂了吗？进击的巨人不是救世主，它是弗里兹王手里的那个‘配种员’。当猪圈里的猪死得差不多了，它就会出来，选几个种猪，把圈修好，让大家安安心心地生小猪。”

    “等着下一次的……屠宰。”

    星野伦感觉浑身发冷。

    他看着银幕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亲王。

    那个少年以为自己是为了自由而战。

    他以为自己改变了世界。

    殊不知。

    他只是把那个名为“绝望”的磨盘，推到了下一圈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