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听到亲兵报告东滩有新脚印，立刻下令加派一队人前去查探。他站在营门口，等消息的时候没有回帐，也没有坐下。风从海面吹来，带着湿气，但他站得很稳。

    半个时辰后，探子回报，脚印只有几处，方向朝南，再往前行踪就断了。岸边无船，滩上无物，不像有接应的样子。张定远听完，点头，让队伍照常轮值，但夜间巡查改为双岗，每两个时辰换一次，不许松懈，也不许扰民。

    他翻身上马，亲自带队沿东滩南线巡查三里。马蹄踩在浅水边缘，溅起细碎水花。一路上没发现异常，也没看到更多痕迹。远处渔村的屋顶冒起炊烟，几个孩子在堤坝上奔跑，手里举着纸做的风车。

    巡查结束，他调转马头，往连江渡口方向走。集市已经恢复热闹，摊位排开，卖菜的、卖鱼的、修网的都在忙。一个老农牵着牛从路中间走过，牛角上挂着一串铜铃，叮当响。小贩看见他骑马过来，停下吆喝，点头致意。有个卖炊饼的妇人认出他，隔着几步喊：“将军慢行，今日炊饼多放芝麻！”

    他没停下，只是抬手示意。路过街角时，看见几个孩童围在一起踢毽子，笑声不断。其中一个瘦小的男孩把毽子踢得老高，旁边的孩子跳起来抢，摔倒了也不哭，爬起来接着玩。

    他勒住马，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这景象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没有警报锣声，没有百姓奔逃，也没有士兵列阵待命。市集上有明军士卒在巡逻，但不是持枪戒备，而是帮商户搬货、替老人牵驴。一个穿短打的新兵蹲在地上，正教一个小女孩怎么扎毽子的羽毛。

    他掉转马头回营，路上一句话没说。

    回到主营，天已近午。亲兵送来一封火漆密信，署名是一个“戚”字。他拆开，信纸很薄，字迹刚劲。

    信上说：闽地肃清，边防稳固，皆赖贤弟躬身竭力。新军成列，民心思安，实乃社稷之幸。望持重守成，勿因寇遁而弛防，亦勿因功成而自矜。东南安危，系于卿一身。

    他看完，把信放在案上，没有立刻回复。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桌角的沙盘上。沙盘里的敌寨位置早已推平，换成了一条条新修的道路和哨台标记。

    他起身走到帐外，校场上传来操练声。十二名队副正在带人训练夜哨换防，口令清晰，动作整齐。有人负责了望，有人负责传讯，还有人模拟突发敌情时的应对流程。那个曾在雨中加练装填的瘦个子站在高处指挥，声音沉稳。

    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帐，提笔想写回信，写了开头两个字又停下。最终把笔放下，将戚继光的信折好，收进贴身行囊里。

    晚饭后，他没留在帐中处理军务，而是独自一人走上营后山坡。夜里安静，月光照在田地上，像铺了一层灰白的布。远处村庄灯火零星，水渠里的水缓缓流动，映着天上的光。

    校场那边还有火把亮着。他知道是队副们在带人加练。他们现在不用等命令才行动，发现问题会主动调整部署。昨天夜里，一组巡逻兵发现一只野狗闯入防区，没有慌乱鸣锣，而是悄悄围堵驱赶，事后还上报了薄弱点位。

    他站在坡上，看了很久。

    这片土地终于不再流血了。三年前他刚来时，村子塌墙断屋，百姓不敢出门，夜里只听风声和哭声。如今桥修好了，路通了，孩子敢在街上跑，老人能坐在门口晒太阳。明军不再是过路的兵，而是本地人叫得出名字的守护者。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时，只想杀敌报仇。后来跟着戚帅打仗，慢慢明白，守住一方平安，比打赢一场仗更难。现在他明白了，真正的胜利不是把敌人杀光，而是让百姓忘记战争。

    他低声说：“我所争者，非一时胜负，乃百世安宁。”

    话音落下，山下传来一声口令：“换岗！”

    另一队士兵整队出发，脚步声整齐划一。

    他转身准备下山，走到半坡时，忽然停下。远处海边，有一缕淡淡的烟升起，颜色很轻，混在夜雾里，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

    他盯着那片海面，站住了。

    风从背后吹来，吹动他的衣角。

    他没有叫人，也没有下令，只是静静看着。

    那缕烟飘了一会儿，慢慢散开，最后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