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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送乌沉木,返回京师

    回到刺史府。

    我将那身外袍卸下,也卸下了所有的侥幸。

    径直跪在三郎君面前,将寺中惊魂一幕和盘托出。

    三郎君听着,脸上不见波澜。

    只在最后,淡淡说了一句:“无妨。若还想去,换张脸便是。”

    他的从容,在我心底炸开一片惊愕。

    这是对何琰的信任,还是对他自己布下的棋局,有着绝对的把握?

    可那利刃悬颈般的恐惧,已将我最后一丝侥幸剥离。

    讲经会,我是不敢再去了。

    那半日讲经会,那片刻的澄澈与无声的泪,终究只是一场被惊醒的南柯梦,碎得不留痕迹。

    寺中风波未平,府中离愁已起。

    崔遥、何允修、郑弘,即将踏上返回京师的漫漫长路。

    王昀与那位王长史,也将随队北上。

    这支队伍的核心任务,是押送那批足以搅动朝局的乌沉木。

    有何允修麾下的精锐私兵一路护送,这无疑是返回京师最安全的一次行程。

    三郎君让林昭与谢允分别去探问王婉仪和谢琅的意向。

    毕竟,两位高门出身的娘子,跟着他们这群郎君一路南下,深入险境,已是极为不易。

    如今首批乌沉木到手,她们若能借此良机,安然返回京师,“浅尝辄止”,对她们的声名与安危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我侍立在三郎君身后,看着廊外林昭与谢允一前一后地回来复命。

    结果并不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王婉仪与谢琅,都拒绝了。

    谢琅的拒绝,我能理解。

    林昭既不走,谢琅自然不愿挪动分毫。

    可王婉仪的拒绝……

    她与郑弘的情意,我们这些旁观者早已看得分明。

    然而,她留下了。

    这便意味着,她在锦城所经营的这一切,还不足以成为说服她背后那个庞大家族,接纳郑弘的筹码。她需要更多,或者说,她需要一个更大的功绩,来为她的爱情赢得一份来自家族的认可。

    她留下的不是为了此刻的厮守,而是为了谋一个更长久的未来。

    于是,都督府这几日,被一种奇特的氛围笼罩着。

    既有大功告成的松弛,又有难分难舍的伤感,更夹杂着对未来的期许与不安。

    我见过林昭、何允修与何琰三兄弟在月下痛饮。

    他们勾肩搭背地坐在石阶上,酒碗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昭喝得满脸通红,大着舌头说着京师里的趣闻,何允修微笑着听,时不时补充几句,而一向寡言的何琰,竟也破天荒地举着酒碗,眼底有我从未见过的温情。

    他们时而大笑,时而沉默,喧哗声传出很远,却掩不住那份兄弟间即将天各一方的凝重。

    京师风雨,南境险途,此一别,再会不知何年。

    我站在暗影里,看着他们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瓷声在夜色里格外响亮,像是某种郑重的誓言。

    我也见过王婉仪与郑弘在莲池边的剪影。

    他们并肩而立,没有拉手,甚至没有太多的言语。

    郑弘笨拙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反复叮嘱着“照顾好自己”、“凡事小心”。

    而王婉仪,这位平日里骄傲明艳的娘子,此刻却显得异常安静。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

    那不是普通情侣间的惜别。

    我仿佛能看到一条无形的线,一头牵在郑弘身上,另一头,则系在王婉仪手中,她要留在这风云变幻的南境,用自己的智慧与胆识,将这条线,一寸一寸地,从命运的泥沼里拔出来。

    而崔遥,则选择了与三郎君对弈。

    连续几日,他们都在书房里,就着一局残棋,反复推演。

    棋盘上黑白子交错,无声地厮杀。

    崔遥落子步步为营,缜密如织网;

    三郎君则看似从容不迫,闲庭信步,实则每一子落下,都暗藏雷霆万钧之势。

    他们之间的话很少,有时一整个下午,书房里都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嗒”声。

    但我知道,这一局棋,下的不是方寸之间,而是千里之外的朝堂。

    崔遥带走的,不仅仅是乌沉木,更是三郎君在南境布下的第一步棋,他要将这步棋,稳稳地落在京师的心脏地带。

    而三郎君留在南境,则是要继续做大这盘棋的“势”。

    他们是在用这种方式,进行着最紧密的交接与谋划。

    这日午后,我为他们添茶时,正听到崔遥执黑子沉吟半晌,忽地一笑,将棋子放回棋笥:“此局,待回到京师,你我再续。”

    三郎君亦笑了,抬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拂乱:“好,我等你消息。”

    黑白混沌,一如当今局势。

    在这些或热烈、或伤感、或深沉的离别场景中,还有一幕,最是安静,却也最是让我心底发寒。

    那是谢允在为那位宝珠娘子打点行装。

    院中几个伶俐的侍女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些华美的衣物、精致的器皿装入箱笼。

    而谢允,正亲自检查着一只紫檀木匣,里面铺着厚厚的墨色锦缎,那颗硕大无朋的东珠,正静静地躺在其中,流转着温润又冰冷的光泽。

    那位宝珠娘子,就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既不插手,也不言语,安静得像一尊精美的玉像。

    她的美是毫无疑问的,是一种带着异域风情的、令人惊心动魄的美。

    她和那颗珠子,将作为“贡品”,一道被献给陛下。

    谢允的动作细致周到,甚至可以说是温柔。

    他亲自将锦缎的每一个褶皱抚平,确保宝珠在路途中不会有丝毫磕碰。

    可他那份周到,在我看来,却更像是在打理一件价值连城的器物,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那宝珠娘子一眼。

    我心中警铃大作。

    这位宝珠娘子,她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极有可能是某一方势力安插的谍子。

    就这样把一个底细不明的人送到陛下身边,无异于引狼入室。

    我将这份顾虑低声说与三郎君听。

    他正临窗练字,笔下的狼毫在纸上划过流畅而遒劲的线条。

    听完我的话,他笔锋未停,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无妨,有谢家呢。”

    简简单单六个字,带着彻骨的寒意。

    是啊,有谢家呢。

    一个能培养出青梅那样顶尖暗卫的谢家;

    一个盘踞朝堂数代,根深叶茂,权势熏天的谢家。

    这位宝珠娘子,无论她是谁的人,无论她身负何种使命,一旦落入谢家的掌控,她的命运便已注定。谢家有无数种方法,让她为谢家所用,或者,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

    送她入京,献给陛下,这本身就是一场更高层面的博弈。

    或许,这正是谢家送给某些对手的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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