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领头人孟兄待赵景在尸堆中巡视一圈后,才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他强忍着腹中翻涌的不适,压低了嗓子说道:“这位兄台,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这些村民的死状太过诡异,绝非寻常猛兽所为。此事……恐怕与那些妖魔脱不了干系,实在不是我等凡俗武人能干涉的了。”
赵景没有作声,只是蹲下身,仔细查看一具尸体旁边的巨大爪痕。
那爪痕深嵌入青石板中,边缘锐利,带着一股撕裂一切的凶悍之气。
他又抬起头,顺着爪痕散乱的方向,看向了通往山峦深处的路径。
在那湿润的泥土上,依稀可见几个模糊而巨大的脚印,同样是朝着山上而去。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一言不发,径直便要朝着那山路深处走去。
“兄台留步!”孟兄见状大急,连忙上前一步,拦在了赵景身前,“此地凶险异常,那妖物手段莫测,兄台见到这般惨状,为何还要执意铤而走险?”
与孟兄同行的另一名汉子也急忙跟了上来,扯了扯孟兄的衣袖,低声劝道:“孟大哥,别劝了!人家要去送死,你我还能拦着不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沿着来路下山去吧!”
这话一出,赵景倒是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看着二人,似笑非笑地开了口:“你们不是说,要为那死去的挚友报仇么?怎么,如今仇人就在山上,反倒要做了缩头乌龟?”
此话一出,孟兄的脸颊顿时涨得通红,一时语塞,尴尬地站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劝说的汉子却是个直性子,被赵景这么一激,当即回呛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等不过是血肉之躯,留在那边,只会死得更快!”
那孟姓男子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挣扎与悲痛,最终还是对着赵景一抱拳,沉声讲道:“这位兄台,你是不知内情。方才……方才与我们一道的那位林姑娘,其实……”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言语,又像是在下什么艰难的决心。
“实不相瞒,那位林姑娘,恐怕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林姑娘了。我等之前在这村外,被那头棕熊妖物冲散,只不过……只不过那林姑娘,是过了许久,才独自一人重新寻上我等的。”
孟兄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她之言行举止,乍看之下与从前并无二致。但兄台可知,林姑娘素来爱洁,右手手腕上常年系着一条她母亲留下的白玉小环,闲时总会不自觉地用左手摩挲。可自从我们重逢,我便再未见她做过这个动作。反倒是……反倒是她现在总爱用指尖轻轻叩击自己的左边膝盖,尤其是在思索或紧张之时。这个习惯,我等从未在她身上见过。”
他一脸悲戚地继续讲道:“只怕……只怕她早已被妖物上了身,或者干脆就是妖物所化。只苦了那钱兄,他与林姑娘自幼相识,情谊深厚,我等屡次暗示,他却始终未能悟到我等心思,还以为我等是贪生怕死,想要抛下他与林姑娘……。”
赵景听完,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他没料到,自己竟是看走了眼。
“怎么不早说。”他冷冷地丢下五个字。
那孟兄和周姓汉子皆是一愣,没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
赵景却已不再理会他们。
还好,那处空地离这村庄并不算远,若是现在赶回去,兴许还来得及!
他心念一动,脚下真气流转,整个人便宛若离弦之箭,骤然发力!
只听“嗖”的一声破空轻响,他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淡淡的虚影,沿着来路疾冲而去,速度之快,直让孟兄与周姓汉子二人愣在原地,只觉眼前一花,那人便已在十数丈之外。
“孟……孟大哥,我们……我们该当如何?”周姓汉子结结巴巴地问道,满脸都是惊骇。
孟兄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死死盯着赵景远去的背影,片刻之后,脸上竟是浮现出一抹决然与激动。
“跟上!”他低喝一声,“此人这般声势,绝非寻常武人!那妖物之前不跟上我等,却偏偏留在了原地,定是对此人有所忌惮!我等只有紧紧跟着他,方能有活命的机会!”
这话确实说到了点子上。
他们先前假意要与好友分道扬镳,固然有不想送死的念头,但更深层的目的,也是为了借机摆脱那个已经变得陌生的“林姑娘”。
可他们心里也明白,若是那妖物真对他们起了心思,他们两个又岂能轻易摆脱得掉?
那妖物之所以没有跟上来,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赵景!
那周姓汉子也是个机灵人,否则之前也不会在赵景离开后,想着要一同跟上来,经孟兄这么一点拨,瞬间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孟大哥说的是!”他重重点头,再不迟疑。
二人当即展开身法,拼尽了全力,发足狂奔而去。
待到他们气喘吁吁地赶回先前那片山道旁的空地时,却见赵景早已停在了原地,正静静地站着,背对着他们。
空地上,那个之前选择留下,对他们冷嘲热讽的钱姓男子,此刻正软软地倒在一棵树下。
他的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向后方,脖颈已然被一股巨力生生捏断。
他的双目圆睁,里面残留着一丝难以置信与最后的惊恐。
而那个被孟兄怀疑的“林姑娘”,早已不见了踪影。
周姓汉子只看了一眼,便“啊”地一声惊叫出来,连连后退。
孟兄则是身子一晃,脸上血色尽褪,他望着钱兄的尸体,嘴唇哆嗦着,喃喃道:“钱兄弟……钱兄弟……”
赵景走到钱姓男子的尸体旁,蹲下查看。
一击毙命,干净利落。
那妖物下手极快,甚至没有在尸体上沾惹上丝毫的血腥之气,更别提留下什么妖魔的痕迹了。
不过,想走?
赵景站起身,抬首望向这漫山遍野,依旧浓郁不散的灰白雾气。
这雾气,定是有源头的。
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朝着山中雾气最为浓郁的方向奔去,那速度比之方才更快了三分,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山林深处,只留给在原地喘不上气的二人一个决绝的背影。
这次,二人连追赶的念头都生不出来了,只能呆呆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很快,赵景便彻底甩开了那二人。
他心念一动,那柄暗红色的血狱吞煞宝刀便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他握紧刀柄,体内魔胎吐纳的法力轰然运转,猛地催动了刀身禁制中的血遁之法!
“哗啦!”
一股浓稠腥甜的血水自刀身之中狂涌而出,宛若一条活过来的血色长河,瞬间将他全身包裹。
下一刻,血河托举着他的身躯,化作一道刺目的暗红流光,无视山石林木的阻碍,笔直地冲天而起!
而在另一座险峻的山头上,之前见到的林姓女子正足下生风,在崎岖的山道间飞速奔行。
她忽然心有所感,猛地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
当她看到那一道撕裂雾气、直上云霄的暗红光华时,秀美的脸庞上顿时浮现出一丝惊怒之色。
“居然还能飞!这血鹤神通还有这等妙用?怪不得能来得这般快!”
她暗骂一声,原本只是觉得山下来了几个不成气候的江湖人,一时无聊,想着戏耍一番,再带上去慰劳下干活的,却没想到竟一头撞上了那只见过画像的赵景!
高空之中,赵景立于血河之上,俯瞰着脚下连绵起伏的整个大峰山脉。
在他眼中,那浓厚的灰白雾气不再是杂乱无章的笼罩,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脉络。无数细微的雾气丝线,正从四面八方缓慢扩散。
很快,他便锁定了那所有雾气的源头。
那是在十数里之外的一处隐秘山谷。
赵景调整方向,驾驭着血河,化作一道流星,朝着那山谷猛然冲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景物在身下飞速倒退。
不过数十息的功夫,他便已然抵达了目的地。
只见下方的山谷之内,一个身穿灰袍的枯瘦老者,正盘膝坐在一片空地中央。
在他的身前,一只巴掌大小、样式古朴的三足铜香炉,正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之中。
一股股浓郁得化不开的灰白烟气,正源源不断地从那香炉的孔窍中喷薄而出,升腾而上,继而弥漫开来,化作了笼罩整座大峰山的无边大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