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如今已是皇后身边得力的执事女官，官称方尚宫。

    她依照皇后隐晦的指示，精心挑选了一批意头极好、用于女子添妆的锦缎、首饰，连同明懿公主指明要借给韦沉璧的书册，一起郑重地送到了韦府。

    方尚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对韦夫人和韦沉璧说道：“皇后娘娘和公主甚是喜爱府上三娘子，这些是娘娘和公主的一点心意，特意赏给三娘子的。这书册，是公主借予三娘子阅览的。”

    韦夫人领着女儿千恩万谢地接下了赏赐。

    待方尚宫走后，韦夫人看着那些琳琅满目不由得犯了愁：皇后娘娘这意思……是盼着韦家尽快将女儿嫁出去啊！

    窦氏仔细端详着女儿的神色，纳闷道，“莫非……你之前在宫里，无意中得罪了娘娘？”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若真得罪了，以皇后之尊，何必如此迂回？直接寻个由头申斥便可。而且，她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三娘一向行事有度，绝不像是会莽撞得罪皇后的人。

    韦沉璧垂眸看着那些光华璀璨的赏赐，心中却是明镜一般。

    但她不能对母亲明言，只能将一切情绪掩藏在纤长的睫毛之下。

    勾引太子这事儿，她是故意的！

    对，就是勾引！

    这个念头并非一时兴起。自从她看透柳绯绯那样愚蠢之人，仅因家世和父兄权势就能在京中横行多年，她心中就埋下了一颗名为“权力”的种子。

    直到那次，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她前往清宁殿请安的宫道上暗中窥伺，几经试探与观察，她震惊地发现，那道目光的主人，竟是当今太子！

    那一刻，心中的种子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既然上苍赋予她这不俗的容貌和智慧，她为何不能善加利用，为自己搏一个最好的前程？

    太子，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他隐约表露出的对她的关注来看，都是她不二的人选！

    他能给予她这世间女子所能企及的至尊之位，仅此一点，就足够让她心动了。

    然而，韦沉璧并非轻狂无知之人。她对自己的长处与短处有着清醒的认知。

    她唯一的短处，就是家势不显。

    以她吏部侍郎之女的出身，若无特殊机遇，能被选为太子良娣，几乎已经是家族能为她争取到的顶点了。

    可良娣再尊贵，说到底，依旧是妾！

    等太子登基后，顶天封个贵妃，哪天失了宠，贬成才人、御女也不是不可能。但妻不一样，那是妥妥的皇后，无大过，不可轻言废立。

    不像且看贵妃！当年受宠时，皇后都要避其锋芒，如今已被贬为充媛！

    另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是安定侯府的苏氏。看似得宠，实则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

    看着苏氏和贵妃，韦沉璧更加坚定：宁愿开局艰难一些，道路曲折一些，她也定要争一争那太子正妃之位！

    万幸的是，经过皇帝早年的拖延，之前那些极具竞争力的太子妃人选，在这一二年里大多都已订亲出嫁。

    韦沉璧在心中默默盘算着自己潜在的对手，忽然发现，自己在才学、心智、乃至容貌上，竟并非没有一争之力！

    如此一来，太子的态度，就显得至关重要了。他是否对她有足够的心思，是否愿意为了她放下对于妻族助力的需求？

    皇后今日这带着警示意味的赏赐，反而让她更加确定太子那边，定然是有所动作，或者至少是让皇后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引来这敲山震虎之举！

    韦沉璧轻轻抚过那些冰冷的珠宝锦缎，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

    太子妃之位，她势在必得。

    而第一步，便是要让太子对她的心思，更深，更重。

    因此，当太子第一次借着书籍的掩护，将那片带着朦胧情愫的红叶递到她面前时，韦沉璧没有任何回应。

    那本太子曾借给她阅览的《松鹤笔谈》，也是她特意选在太子即将离京前往甘州之前，“完璧归赵”。

    她深知，若在太子表明心意之初便轻易回应，哪怕只是含蓄的接受，那么太子对她的兴趣与心思，很可能就止步于“得到”的满足。

    男人的征服欲一旦被满足，热度便会迅速消退。

    唯有不回应，不拒绝，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如同在钓者眼前摇曳的香饵，看得见却一时难以触及，才会让他心心念念，时时记挂，放不下，忘不了。

    哪怕太子远在千里之外的甘州，在繁重政务，在夜深人静之时，也忘不了她？

    若非如此，几个月的时间与空间的阻隔，足以让日理万机的储君将这些朦胧好感，抛诸脑后。

    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各色美人。

    第二步就是精心铺设好的好名声。

    “韦三娘子端方守礼，沉静娴雅”，这是她多年来在宫中、在京圈贵女中刻意营造的好名声。

    因此，面对太子隐晦的示好，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若贸然回应，那才是真正的崩人设、失分寸。

    她的“不回应”，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恪守闺训。

    更深一层，韦沉璧曾读过一则轶事，深以为然：某甲家中有一妻一妾，邻居乙常来调戏。妾室与乙眉来眼去，而妻子始终冷面相对，不为所动。后来甲去世，妻妾无所依靠，乙决定从二人中择一娶为正妻。众人都以为他会选那个与他有旧的妾室，谁知他最终却娶了那个从不理睬他的妻子。

    问及原因，道理不外乎一条：调戏别人妻子时，自然希望对方是易于得手的“荡妇”；但等到自己要娶妻时，是绝不肯娶一个轻易就能被勾引的妇人回家的。

    太子给她递红叶，是储君对臣女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试探与赏玩意味的举动。

    她若欣喜接下，落在太子眼中，便难免带上一丝“轻浮”。

    太子对她正上心时，或许会觉得这是情趣；可一旦将来热情消退，这“轻浮”便会成为他厌弃她时最现成的理由。

    太子亦是男子，即便贵为储君，恐怕也难逃这人性中普遍的劣根性。

    韦沉璧不敢赌，也不会赌。

    第三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便是要让太子觉得韦三娘得之不易。

    这又涉及人性另一重劣根性：费尽心思得来的，才是最好的。

    因为他们已经为此付出了相当的心血、努力。若轻易放弃，否定的不仅是那个目标，更是自己之前的全部投入。为了对得起自己的“付出”，他们也会更加珍视最终到手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