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重逢】

    阿挽是这届极门的新弟子。

    他立在刻着“外门”二字的石牌下,指尖轻轻摩挲着粗布衣摆上的针脚。

    阿挽的天资算不上惊绝,却也不算差。

    三月前的入门试炼,他踩着最后一道灵光过了灵根核验,磕磕绊绊地混了个外门弟子的身份。

    自枕雪真君破开上渊与九十四渊的屏障后,极门的灵气便如决堤的春水,漫过了以往灵气稀薄的九十四渊。

    如今外门弟子修炼,吐纳间能清晰感受到灵气顺着经脉游走,比之数年前那些苦修百年仍不得寸进的前辈,不知容易了多少。

    可即便如此,上渊依旧是所有弟子心向往之的圣地。

    那里的灵气浓郁得近乎实质,吸一口气都能抵得上在九十四渊苦修三日,甚至有机会得见枕雪真君座下的仙长。

    这届新弟子里,宗门破例拨了二十个前往上渊修炼的名额,管事长老念到阿挽名字时,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惋惜,他的灵根虽非顶尖,却胜在纯净,若是去了上渊,不出十年定能跻身内门。

    可阿挽却对着长老躬身,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弟子谢过长老美意,只是弟子愚钝,恐辜负上渊的灵气,愿留在此处修行。”

    周遭传来低低的抽气声,有弟子投来不解的目光,甚至有人窃窃私语,说他是傻了,放着捷径不走偏要走弯路。

    阿挽垂着眼,指尖攥得发白,没人知道他心中藏着一个不可告知的秘密。

    人人都崇拜那高高在上的枕雪真君,毕竟那是修真界公认的第一仙人,传闻其仙姿绝尘,抬手便能覆雨翻云,是所有修者毕生追逐的光。

    可阿挽偏偏不是。

    他仰头望过上渊方向缭绕的云雾,那里是仙人常居之地,若是去了,或许真能在某个清晨或黄昏,瞥见仙人衣袂的一角,或是听见一声清越的仙音。

    可极门九千灵阶陡峭入云,寻常弟子连灵阶下的石阶都不敢轻易踏足,更别提登上顶峰见真君一面,便是穷极一生,怕是连真君的一根头发丝都见不到。

    可阿挽不在乎。

    他心中那个最大的秘密,不是见那遥不可及的枕雪真君,而是见真君座下的那位小弟子。

    那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刻在阿挽的骨血里,成了他一路走到极门的执念。

    那年阿挽不过十岁,还是个拖着鼻涕、整日在村口槐树下追蝴蝶的孩童。

    他家所在的小山村依山而建,本是安稳度日,却不知从何时起,山中的鼠妖突然泛滥,一夜之间便冲垮了村口的篱笆,尖利的鼠叫划破夜空,腥臊的气味裹着阴风,卷走了村里的鸡鸭,甚至开始掳掠孩童。

    阿挽便是在那日去后山拾柴时遭了难。

    一只半人高的鼠妖从暗处窜出,尖利的爪子勾住他的衣领,带着他跌进了山腹深处的洞穴。那洞穴乌黑一片,潮湿的水汽裹着腐殖质的霉味,钻进鼻腔,呛得人直咳嗽。

    洞顶不断有冰冷的水珠滴落,砸在他的脸上、脖颈上,像是无数双阴冷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好嫩的孩子,馋死我了。”

    “这怕是连骨头都是能嚼碎的吧。”

    窸窸窣窣的响动越来越近,是鼠妖的爪子挠着石壁的声音。

    “嫩娃娃的骨头嚼碎了咽下去,倒也是另一番美味。”

    “先留着吧,等入夜了再慢慢享用,免得被外面的修士察觉……”

    鼠妖的话语一字一句钻进阿挽的耳朵,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双腿软得像棉絮,连哭喊都发不出来。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毛茸茸的、带着腥气的躯体在黑暗中逼近,尖锐的嘴喙滴下的涎水,黏腻地落在他的脸颊上,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

    他闭上眼睛,意识像是沉入了冰冷的潭水,只余下无边的恐惧。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股清冽的香气突然漫入洞穴,驱散了所有的霉味与腥气。

    紧接着,一只温软的手轻轻贴在了他的额头上,那触感像是春日融雪,带着淡淡的暖意,顺着额头淌进四肢百骸,竟让他颤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

    “师兄,这孩子是不是吓着了?”

    清软的女声响起,像山涧的清泉。

    阿挽猛地睁开眼,借着洞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看清了眼前的人。

    那是个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裙摆绣着细碎的银纹,像是揉碎的月光落在上面。

    她的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眉眼温润如水。

    她的眉眼极艳,像是书中描绘的仙人。

    却又没有书中写的那般高不可攀,那双眸子弯起来时,像盛着一汪春水,能把人的心都泡软。

    “好啦,回家去吧。”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去阿挽脸上的泪痕与尘土,声音软乎乎的,

    “这附近为非作歹的妖物已经被除掉了,你也乖乖回家吧,好生睡一觉压压神。”

    说罢,她便要起身离开,素白的裙摆在昏暗的洞穴里划过一道轻柔的弧。

    阿挽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死死拉住了她的衣角。

    那布料细腻如流云,被他满是泥土的手攥出两个乌黑的印子。

    他看着那印子,瞬间慌了神,眼眶发红,嗫嚅着想说对不起,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可她却没有半分不悦,反而弯着眼睛笑了,眼尾的弧度像月牙儿:

    “想跟我离开?”

    阿挽用力点头,泪水混着泥土糊了一脸,模样狼狈,却眼神执拗。

    她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掌心的温度暖融融的:

    “你根骨不错,日后若是能来极门,我或许还能收你为徒。”

    那句话,像一粒种子,落进了阿挽荒芜的心底,生了根,发了芽。

    思绪戛然而止,阿挽收回飘远的神思,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包袱。

    包袱里只有两件换洗衣物,一本磨得边角翻卷的基础吐纳诀,还有一块从家里带来的平安锁。

    他将包袱系紧,转身走向九十四渊的外门弟子宿舍。

    明日,

    他深深吸了口气,那些被选去上渊的弟子便要动身离开,而他们这些留下来的,便能参加拜师礼,择一位仙长为师。

    阿挽的心跳得有些快,指尖都微微发颤。

    他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刚迈进宿舍的院子,就听见“砰”的一声闷响,一个人影从隔壁的房间里被丢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人影滚到阿挽脚边,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才堪堪避过。

    抬眼时,他看清了自己新宿舍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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