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经过凯尔希的严格评估和短暂调整，云凌被允许离开病房，在一名沉默寡言的医疗干员（兼护卫）的陪同下，乘坐内部车辆，前往巴别塔核心区域的一间小型会议室。

    他的身体依旧虚弱，大部分重量依靠着一根临时提供的合金手杖，行走缓慢。身上换下了病号服，穿上了一套巴别塔提供的、略显宽大的便服，遮掩住下方依旧缠绕的绷带。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甚至比受伤前更多了几分沉淀后的锐利。

    会议室位于一条安静走廊的尽头，门是厚重的合金材质，带有复杂的光纹验证锁。医疗干员在门口停下，对云凌点了点头，便如同雕像般肃立一旁。

    门无声地滑开。

    室内空间不大，光线柔和。中央是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几把造型简洁的椅子。博士已经坐在了主位，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兜帽罩袍，面容隐藏在阴影下，只有交叠放在桌面的、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暴露在外。

    凯尔希则坐在博士侧后方一点的位置，双手抱胸，背脊挺直，绿眸平静地望过来。

    “请坐，云凌先生。”

    博士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比在病房外时更清晰一些，也更有分量。

    云凌拄着手杖，慢慢走到博士对面的椅子旁，坐下，将手杖靠在桌边。这个过程他做得很稳，没有流露出太多痛苦的神色，但额角细微的汗珠和略微加重的呼吸，逃不过凯尔希的眼睛。

    “感谢你们救了我，以及……提供这次谈话的机会。”

    云凌开门见山，声音平稳。

    “我们救你，是因为你救了我们的人。而这次谈话，”

    博士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是因为你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谜。我们希望能解开一部分，这对彼此都有利。”

    “我明白。”

    云凌点头，

    “关于我的来历，恐怕很难用几句话解释清楚。我只能说，我并非来自泰拉任何已知的国度或势力，对这片土地本身没有恶意。与特雷西斯军事委员会的关系……复杂，但目前已无瓜葛。”

    “我们注意到你使用的技术，以及……你的一些生理特征，非常独特。”

    博士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凯尔希医生有一些发现。”

    凯尔希接过了话头，语气是惯常的冷静客观：

    “你的血液样本显示，源石结晶密度为零，这在泰拉是几乎不可能的现象。同时，检测到未知的生理结构和能量代谢模式。你能否解释？”

    该来的终究会来。云凌沉默了一下。这个问题，他早有预料，也准备好了部分说辞——关于“故乡”的环境差异，关于自身种族的“特殊性”，半真半假，足以应付大多数科学层面的追问。毕竟，严格来说，他说的并非谎言。

    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沿着预设好的“安全”路线进行解释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凯尔希那双沉静、锐利、仿佛看透生死的绿色眼眸。

    这双眼睛，让他忽然想起了艾姆先生，想起了那份名为“天启”的、等待信念唤醒的赠礼，想起了自己选择踏上的这条“遵循本心”的道路。

    隐瞒、编织、迂回……这些是必要的生存策略。但在此刻，面对可能是泰拉最了解某些深层秘密的两个人之一（另一个或许是特雷西斯），继续完全用谎言包裹自己，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他很久以前就想做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抛出一个足够重磅、足够颠覆、直指核心的问题，来打破僵局，试探深浅，同时……或许也能验证一些东西。这无疑风险极高，但收益也可能超乎想象。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脸上之前那种带着虚弱和礼貌的表情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严肃。他不再看博士，而是将目光牢牢锁定在凯尔希脸上，那双黑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他没有回答关于自己血液的问题。

    在凯尔希和博士略带疑惑的注视下，云凌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凯尔希医生。”

    他顿了顿，确保对方完全集中了注意力。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压抑着某种剧烈情绪的语气，问出了两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普瑞塞斯（priestess），在哪里？”

    “还有……”

    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仿佛要刺穿凯尔希所有的防御。

    “‘源石计划’……难道，到现在还没有成功吗？身为前文明派出来的计划视察负责人，我非常的不满意 。”

    轰——！！！

    这两个名字，这两个词组，尤其是后者，如同两颗精神炸弹，直接在凯尔希的脑海中引爆！

    “普瑞塞斯”——这个早已湮没在时间长河、仅有极少数最古老存在或许还记得的名字！

    “源石计划”——这个涉及泰拉世界最深层、最黑暗、最禁忌起源，连她自己都只是在漫长守护中拼凑出零星碎片、并为此背负无尽沉重与警惕的终极秘密！

    这个来历不明的、血液中毫无源石的、重伤初愈的男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凯尔希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得如同石雕。

    她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彻底的、无法控制的崩裂。那双总是锐利沉静的绿色眼眸，在这一刻，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剧烈地震颤着，里面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滔天的杀意与警惕！

    她放在桌面下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声。呼吸有那么一刹那的彻底停滞，仿佛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博士虽然看不到凯尔希的全部表情，但能从她瞬间僵硬的身体和那陡然变得极其危险的气场中，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预期。兜帽下的阴影微微晃动，代表着他内心同样掀起了巨浪。

    会议室内的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时间仿佛被拉长。

    云凌问出这两个问题后，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坦然地看着失态的凯尔希，等待着她的反应，或者说，等待着答案，或者……更猛烈的风暴。

    他知道，自己扔出的这两块石头，已经不再是试探，而是彻底炸开了隐藏在泰拉世界平静表面下的、最恐怖的深渊入口。

    而凯尔希，这位活了不知多久的守望者，此刻正站在这个突然敞开的深渊边缘，第一次，因为一个“外人”，露出了如此失态和震惊的表情。

    谈话的性质，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