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旬“嗤”的一声，嘴角轻轻一扯：“可笑。”
“在你看来，我的爱是一种施舍，是对你人生的侮辱？”
陈医生笑容泛着苦涩，欲言又止。
“对。”
好直接。
陈医生被她的诚实堵得心口发闷，笑容就连勉强挤出来都难办到。
空气沉寂下来，越发让他的难堪溢于言表。
张月旬把手机塞给他，“谢谢你，陈医生，你是一个好人。”
这话成功让陈医生破笑。
“我也是收到了传言中女人拒绝一个男人示爱时，怕男人难受所以发给男人的好人卡。”
“那你误会了，我这好人卡是发给爱岗敬业的陈医生，不是发给受了情伤需要安慰的陈医生。”
陈医生哭笑不得，“你说话总带点冷幽默。”
“谢谢夸奖。”
“张月旬，”陈医生思索道，“我还是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你和我在一起，我不会干涉你人生的选择，你想工作，那就工作，你不想工作，我也可以养你。”
“人贩子就是用一块糖把小孩骗走的。陈医生，你看我还是那个用一颗糖就能哄走的小孩吗？”
不论是除妖师张月旬，还是牛马打工人张月旬，她都信奉命运是掌握在自己的拳头里这一套道理。
一个人，如果连让自己幸福的能力都没有，别人施舍的幸福又有多少能力留住呢？
更何况，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跟鬼似的，没见过但是听说存在。
一旦它和婚姻联手，就会变成了刽子手手里的那把刀，将她拆皮割肉，连个骨头渣都不剩。
“我想，你对我的了解可能不够，所以对我设立了一道屏障。哪怕我现在和你签协议保证我是个绝对忠诚可靠的男人，你也不会相信我。”
陈医生似乎是重新振作起来，嘴角挂着笑。
他诚恳地请求张月旬给他一个考察期，考察结束的时间由她定，他绝不会越雷池半步，更不会对她步步紧逼，他们就像朋友一样相处。
张月旬摇头，“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和你机会，也不会给我机会，因为我不需要。”
陈医生更难受了。
她就是一块迷人的顽石。
“想好了？”
“对。我绝对没有欲拒还迎，也没有玩什么欲擒故纵，而且我也绝不会后悔我今天做出的选择。”
“好，”陈医生慢慢起身，整理了一下坐得有些发皱的衣服，“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马上天要黑了，秋天的晚上还是去有点凉意的，你注意些，别感冒了。”
他狼狈不堪，只能落荒而逃。
即便如此，他还是保持着一贯的优雅和从容，他不想在她表现出失败者的落寞。
“谢谢陈医生的提醒，”张月旬说，“再见。”
“嗯。”
陈医生走后，张月旬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她目光慢慢变得空洞。
拒绝了一个优质男人对你的示好，张月旬，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啊？
用他说出口的爱，用你冷漠无情的拒绝，成就了你英雄主义，却暴露了你的自大和狂妄。
答应他有什么不好？
他有钱有房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可以帮你摆脱你灰暗的原生家庭，给你足够的虚荣心。
你想啊，一个可以拿得出手炫耀的男朋友或老公，这不就是一个女人最大的成功吗？
可是，为什么女人最大的成功，就得是找到一个优质的男人结婚？
为什么女人的“最大成功”，不能是发明造福人类的科技，不能是环游世界、遨游太空，不能是在热爱的领域里活成独当一面的光芒？
为什么拒绝一个世人眼中的“优质男人”，就要被贴上“不知满足”的标签，就要被嗤笑“不懂感恩”？难道女性的价值，终究要绑定一段被定义的关系，而非忠于自己的选择？
而她为什么又非得要向世人证明她是一个值得被男人爱的女人？
男人的爱，到底是谁在意啊？
这份名单里她不知道有谁的名字，但曾经有过她的名字，而现在她的名字已经在名单上消失了。
哦，不。
确切地说，是曾经有牛马打工人张月旬的名字，而现在，牛马打工人张月旬的名字消失了，除妖师张月旬的名字从未在名单上出现过。
晚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却乱不了她的思绪，乱不了她的心。
三天，是三盏灯明灭，三晚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可别误会，她睡不着不是因为拒绝陈医生，而是因为她只要闭眼入眠，总有个人浑身冒着白光的女人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个女人就好像贴在她的眼皮底下，在她脑海里放了两个音箱，一开口就炸了音响，轰炸她的大脑。
——张家传人，不要再沉溺下去了，快醒来。
——在开始的地方开始，在结束的地方结束。
这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张月旬问过，并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烦啊。
更烦的还有张母张父说去车站接人，结果一去不回，过了三天才回来，一回来就发癫——
“你弟女朋友说了，我们家再拿不出这二十八万八的彩礼，她就分手，”张母急得脸发红，“你当姐姐的，赶紧给想个办法啊。”
“姐，你帮帮我吧？我是真的很爱我的女朋友，我想和她结婚。”
这个长得跟踩了一脚的牛屎一样的弟弟，一张口就是钱。
“就三十万，你肯定有！”
她就说这个弟弟，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好端端的怎么说要来看她，原来是来借钱的啊。
“不是十八万八，怎么变了？”
“这办酒席，还有三金，都得要钱啊，三十万可能还不够，可能得花个五十万。”
“这好办，你们去举报她收彩礼。”
张母难以置信：“张月旬你脑子蠢啊，你也是女人，怎么能断女人的后路？”
“上头都倡议不收彩礼，倡议移风易俗，坚决取缔收彩礼这种歪门邪气，她这不就撞枪口上了吗？一举报一个准。”
张父也骂她没脑子，“不给彩礼，人家怎么愿意嫁到我们家来？”
“好办啊，我弟上门当赘婿。”
“张月旬！你不出主意，也别添乱啊。你弟是要传宗接代的，怎么能上门给人当赘婿？”
“我出了这么多主意，你们都不满意，说来说去，就是想要我出钱咯？”
“你是当姐姐的，你不出钱，谁出钱？”
“我没钱。”
“你怎么没钱？你……”
张月旬打断张母，“今天不管你放什么屁，没钱就是没钱。”
“姐——”
张弟不情不愿地求她，“就当是我借的，你就借给我吧，我以后会还给你的，求你了，我跪下求你了。”
“你没钱，你结什么婚？把人女孩骗进来，跟你吃一辈子苦？你这叫爱她？你这分明是害她。放过人家吧。”
“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是一家人……”
“哎，可别说，”张月旬抬手打断他，“你们才是一家人，你们也没把我当家人。”
“张月旬！”
张母指着她，破口大骂，“你弟都说要跪下求你了，你还这么冷……”
“你给我闭嘴，”张月旬笑眯眯，“我就一句话，谁要结婚谁出钱，没钱别结婚。你们在我的病房里吵了我耳朵这么长时间，该滚了。”
“我当你是我姐，我才求你，我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地去求人过？”
张弟忽地暴怒，抄起病床边的板凳，指着张月旬。
“今天你不拿钱，也得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