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烈伸出去的那个懒腰，在半空中僵住了。
他慢慢放下手，扭过头，用一种看外星生物的眼神看着林川。
“盖房子？”
“不是，我说老板，你是不是让那光球把脑子给照坏了？”雷烈走过来，伸手就要探林川的额头，“我们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不找个地方喝两杯庆祝一下，你让我们去搬砖？”
林川没躲，任由雷烈的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
“不烫。”雷烈自言自语地收回手，更加困惑了，“那你发的什么疯？”
“他说得对。”
角落里，老周把手里的扳手往腰上一别，两眼放光地走了过来。
他搓着手，绕着那个被撞开的大洞走了一圈，又用脚踹了踹旁边还算完整的墙体，摇了摇头。
“这地方就是个纸壳子，别说挡变异生物，来阵大风都得散架。”
老周的目光扫过仓库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林川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堆最顶级的稀有材料。
“老板，你真要盖？”
“盖。”林川点头。
“要什么规格的？”老周的声音都高了八度。
林川指了指外面那片刚刚恢复蓝色的天空。
“能让我们安稳睡一觉，不用担心天花板掉下来砸死人的规格。”
“能让谢遥医生有个无菌手术台，不用担心给伤员缝针的时候掉灰的规格。”
他最后看向雷烈。
“能让你发脾气砸墙的时候，只是把拳头砸肿，而不是把墙砸穿的规格。”
雷烈张了张嘴，一个“操”字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行！”老周一拍大腿，“图纸我连夜出！雷烈，你那身蛮力别浪费了，明天带人跟我去东区拆钢梁！还有小叶，你负责警戒，顺便看看附近有没有能用的水泥厂……”
老周像是被激活了某种程序，瞬间进入了总工程师的角色，开始滔滔不绝地分配任务。
仓库里的气氛，从劫后余生的茫然，迅速转向了一种热火朝天的……工地开工前的动员会。
叶小叶用力点头，小脸因为兴奋而泛红。
谢遥也推了推眼镜，开始盘算需要多大的空间来建一个简易的手术室。
只有苏沐雨，她没有加入讨论。
她走到林川身边，看着自己的个人终端，光屏上的数据流平稳得像一潭死水。
“林川。”她轻声开口。
“嗯？”
“那份‘贷款’合同。”苏沐雨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没有附加条款吗？”
老周的动员会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林川。
是啊，那笔交易。
他们用一个无法估值的“未来”作为抵押，说服了那个冰冷的“归零”系统，换来了世界的“存续”。
听起来很热血，很悲壮。
可所有人都知道，林川曾经是一个多么精明的商人。
商人做的交易，从来没有不需要付利息的。
“什么利息？”雷烈皱起眉，他听懂了苏沐雨的担忧，“它还想怎么样？是不是我们哪天偷懒了，这天就又变回血红色？”
他的话让刚刚升起的一点暖意，又被浇上了一盆冷水。
所有人都看着林川，等待他的“估值报告”。
林川沉默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曾经能拨动无形的价值天平，能精准计算出每一份记忆、每一段情感的价格。
现在，它只是一双手。
上面有灰尘，有细小的伤口，能感觉到阳光的温度。
他脑子里那台无时无刻不在计算、评估、分析的机器，已经彻底停转了。
他找不到答案。
“我不知道。”林川说。
这是他恢复记忆后，第一次说出这三个字。
不是“数据不足，无法评估”，而是坦然的“我不知道”。
雷烈愣住了。
苏沐雨的眼神也闪动了一下。
“不过，我们可以找找看。”林川说，“合同签了，总得给份纸质版存档吧。”
他走向仓库中央。
那颗曾经的【规则奇点】，现在的【总账本】，已经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一片比别处更干净的地面。
“找什么？”雷烈跟了过去。
林川蹲下身，伸出手指，在那片干净的地面上轻轻划过。
什么都没有。
“你看。”林川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它没给我们留下任何凭证。”
“也没有留下任何监控我们的后门程序。”苏沐雨补充道，她刚刚用最高权限扫描了周围所有的空间维度，没有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
“这他妈算什么？”雷烈彻底糊涂了，“它学雷锋做好事？签了合同不要利息，还把借条给撕了？”
“它不是不要利息。”林川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扫过雷烈紧锁的眉头，扫过苏沐雨眼中的探寻，扫过叶小叶脸上的依赖，扫过老周和谢遥身上的尘土与疲惫。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收租。”
林川的声音很轻。
“我们，就是它的利息。”
“我们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次选择，都是在为那份‘存续’的合同，支付利息。”
他走到墙边，捡起那块他刚才掂量过的半截砖头。
“它不是要我们还清那笔天文数字的‘本金’。”
“它是在看。”
“看老周能不能用这块砖头，砌起一堵足够坚固的墙。”
“看谢遥下一次，能不能在更简陋的条件下，救活一个更重的伤员。”
“看叶小叶下一次感知到危险时，是选择躲起来，还是选择发出预警。”
林川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雷烈的身上。
“它也在看你，下一次遇到麻烦，是先挥拳头，还是先问我一句‘该怎么办’。”
雷烈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
他梗着脖子，嘟囔了一句：“那得看是什么麻烦。”
苏沐雨看着林川，看着他手里那块普通的砖头，她彻底明白了。
“所以，这份合同，没有截止日期。”她说。
“我们活着一天，就要付一天的利息。”
“对。”林川把砖头抛了抛，“只要我们还在选择，还在犯错，还在挣扎，还在……盖房子，这份关于‘世界价值’的评估报告，就永远不会有最终页。”
“它的价值，就永远在增加。”
“它就永远不会‘资不抵债’。”
“我操。”雷烈听懂了，他挠了挠头，“听着怎么比以前还累？”
“以前你是为了一串积分活着。”林川说，“现在，你是为了一份没有截止日期的合同打工。你说哪个累？”
雷烈想了想，咧开嘴笑了。
“妈的，还是现在这样带劲。”
他弯腰，从地上抱起一根最粗的钢梁，扛在肩上。
“老周！别愣着了！先从哪儿开始拆？”
“先把西墙豁口堵上！”老周吼了一嗓子，整个仓库又重新充满了生机。
阳光透过大洞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林川站在光里，看着这一切。
苏沐雨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站着。
“这份新合同。”林川没看她，只是看着前方忙碌的众人，“你觉得，值吗？”
苏沐雨沉默了几秒。
“我没法估值。”
“我脑子里的服务器，也算不出来。”
她转过头，看着林川的侧脸，阳光在他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但这是我签过的，最好的一份。”
林川笑了。
他把手里的半截砖头递给苏沐雨。
“搭把手？”
苏沐雨愣了一下，接过了那块粗糙的砖头。
林川弯腰，又捡起一块。
他走向那个被撞开的豁口，雷烈和老周正在那里研究怎么打地基。
他回头，看了一眼苏沐雨，看了一眼叶小叶，看了一眼仓库里的所有人。
阳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暖洋洋的。
林川举起手里的砖头，对着雷烈喊道。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