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安静得能听见灰尘落下的声音。
雷烈一屁股坐在地上，胸口还在起伏，他看着靠在苏沐雨怀里的林川，想骂点什么，又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喂。”雷烈最后还是没忍住，他用脚尖碰了碰林川的小腿，“你脑子里那台破计算器，真报废了？”
林川的眼皮动了动，他侧过头，看着雷烈。
那眼神，不是在评估资产，也不是在扫描数据，就只是在看一个人。
“报废了。”林川的声音还有些虚，“零件都拆了，当废品卖了。”
“卖给谁了？”雷烈下意识地问。
林川笑了笑，没回答。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苏沐雨扶住了他。
“别动。”苏沐雨的手指在他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秒，“生命体征趋于稳定，但核心逻辑系统……空的。你现在，比老周的扳手还干净。”
“那不挺好。”林-川喘了口气，“以后吵架，你没法黑我电脑了。”
叶小叶蹲在他旁边，红着眼睛，把一块干净的布递给他。
林川接过来，擦了擦脸上的灰。
“‘最终试炼’的系统协议消失了。”苏沐雨看着自己的终端，光屏上的数据流已经恢复了平稳，“全城的通讯管制和积分系统都失效了。”
“那老头呢？那个影狐？”雷烈站了起来，在仓库里踱步，“就这么让他跑了？”
“他不是跑了。”林川说，“他是被‘平账’了。一个不该存在的坏账，被系统清除了。”
“那我们呢？”老周从角落里探出头，手里还抓着个没拧紧的螺母，“这就算完了？我们可以回家种地了？”
“没完。”
苏沐雨和林川几乎同时开口。
两人对视了一眼。
苏沐雨指了指自己的终端。“‘归零游戏’的底层协议还在运行。它只是……换了个模式。像从激进的催收模式，切换到了最后的清算流程。”
“什么意思？”雷烈听得头大。
林川伸出手，指向仓库中央。
那枚黑色的【规则奇点】，已经不再是黑色。
它变成了一颗纯白色的光球，静静地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
它就像一个新生的太阳。
“那玩意儿不是被你弄坏了吗？”雷烈问。
“我没弄坏它。”林川摇头，“我只是把上面的假合同撕了，现在露出来的是真正的地契。”
他看着那颗光球。“它不再是‘规则奇点’，也不是什么‘空白契约’。”
“它是这个世界，这条时间线的‘总账本’。”
“‘归零’，就是总账本的审计程序。”林川的语速很慢，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懂，“它判定我们的世界是一笔无法挽回的坏账，现在，它要来收回一切，让账本清零。”
老周的脸白了。“清零？把我们都擦掉？”
“影狐的‘最终试炼’，只是想在清算前，榨干我们最后一点剩余价值，好让他自己逃单。”林川说，“现在他失败了，主程序只好亲自下场。”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时，那颗白色的光球，光芒大盛。
一道巨大的光幕，投射在所有人面前。
没有血色的倒计时，没有杀气腾腾的悬赏。
光幕上，只出现了一行无比简洁，却又无比沉重的问题。
【此方世界，最终价值为何？】
第171章 这笔生意，我们成交
问题悬浮在空中，没有声音，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光幕变换，两个截然不同的未来，如同商品一样，陈列在他们面前。
左边，是一片虚无。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安静。所有的星球，所有的生命，所有的时间，都化为一个看不见的奇点。
光幕下方标注着两个字：【平衡】。
右边，是他们熟悉的世界。
废墟的城市，挣扎的幸存者，躲藏的异兽。有痛苦，有背叛，有死亡，但也有一缕阳光从云层中照下，落在新生的嫩芽上。
下方的标注同样是两个字：【存续】。
“选一个？”雷烈看着那两幅画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它凭什么让我们选！”
“因为它需要一个理由。”苏沐雨喃喃自语，“一个系统，需要一个关闭清算程序的指令。一个……足以说服它的价值主张。”
“拿什么说服？”老周几乎要哭出来，“我们还有什么？这破仓库，一堆废铜烂铁？”
“它想要一份最终的‘资产评估报告’。”林川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那颗光球，“一份，能让‘存续’的价值，压过‘平衡’的报告。”
“我们的命够不够？”雷烈红着眼，“老子这条命，算多少钱？”
“不够。”林川摇头，“个体的生命，在它的计算模型里，只是一个可以被替换的变量。再多的变量，也抵不过‘平衡’这个常量。”
他走到了光球面前，伸出手。
他没有去触碰，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那股来自世界根源的意志。
“我们确实没什么能拿来付账了。”林川开口，像在对光球说话，又像在对自己说。
“我们的记忆，抵押过。”
“我们的羁绊，也交易过。”
“我们最值钱的东西，都已经在这场游戏里，花光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响。
雷烈和苏沐雨沉默了。
“所以，我们没法结清这笔账。”林川看着光球，缓缓地说，“我们付不起。”
仓库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但是，”林川话锋一转，“我们可以申请一笔新的贷款。”
“什么？”雷烈愣住了。
“它要‘最终价值’，我就给它一份永远无法最终结算的价值。”
林川的目光，扫过他身后的每一个人。
“你问我这个世界的价值是什么？”
“它的价值，在于雷烈下一次会不会第一个冲出去，用他的拳头解决问题。”
“它的价值，在于苏沐雨会不会破解下一个防火墙，发现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秘密。”
“它的价值，在于叶小叶下一次感知到的，是危险，还是一个迷路的孩子。”
“它的价值，在于老周能不能用一把扳手，把这堆废铁，真的变成一个家。”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队友。
“它的价值，是我们下一次，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一份无法被量化，无法被预测，每一秒都在产生新的变量的……未来。”
林川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光球。
他的手，终于按了上去。
“这就是我们的报价。”
“我们用我们全部的未来，来做抵押。”
“这笔生意，你做，还是不做？”
苏沐雨走了上来，站在他身边，也把手按在了光球上。
“我跟投。”她说。
雷烈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他们的手背上。
“算我一个！妈的，老子还没打够呢！”
叶小叶迟疑了一下，也跑了过来，把自己的小手，轻轻地叠在最上面。
“还有我。”
四只手，叠在一起，按在那颗代表世界本源的光球上。
光球猛地爆发出万丈光芒。
【平衡】与【存续】的选项，同时破碎。
那行冰冷的问题，也化作了光点。
最后，光幕上只剩下两个字。
【成交】。
白色的光球，化作亿万光点，穿透仓库的墙壁，飞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飞向这片大地的每一寸天空。
天空，从灰蒙蒙的颜色，一点点变蓝。
清晨的阳光，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穿透了辐射尘，照了进来。
暖洋洋的。
雷烈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操，活下来了。”他看着外面那片蓝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真的，老板，这回总该放个假了吧？去海边晒晒太阳什么的。”
苏沐雨收回自己的终端，上面的所有异常警报都消失了。
“全球通讯正在以百分之零点一的速度恢复。看起来，不只是我们这里。”
林川看着仓库那个被撞开的大洞，阳光从那里照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斑。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半截的砖头，在手里掂了掂。
“没有假期。”
他指着那个大洞，对所有人说。
“我们还有个房子要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