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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她的名字不能提,但人人都在念

    小太监的指尖在琉璃灯柄上微微发颤,青衫下摆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绣着云纹的皂色中衣——这是皇后宫中掌灯局的制式。

    苏锦言垂眸扫过那抹云纹,又抬眼去看灯壁上的缠枝莲。

    莲瓣纹路与她十二岁那年在皇后寿宴上见过的鎏金烛台如出一辙,连花蕊处那道极细的划痕都分毫不差。

    “掌灯局的刘公公亲自教过我,”小太监突然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琉璃灯最怕骤冷骤热,得用温酒浸过的帕子擦。”他捧灯的手往前送了寸许,火苗晃了晃,“皇后娘娘说,这灯照着药经最是清楚。”

    苏锦言伸手接过,指尖触到灯身时被烫得一缩。

    原来灯壁夹层里竟埋着炭屑,表面温凉,内里却烧得滚热。

    她垂眼盯着跳动的火苗,忽觉那幽光像极了前世地牢里,嫡姐苏若雪举着的火把——当时她被锁在铁柱上,火把映得对方眼里全是笑意:“锦言妹妹,你娘的医经,我替你收着。”

    “替我谢皇后娘娘。”她将琉璃灯轻轻搁在案头,烛火映得她眼尾微红,“夜深露重,小公公且去前院喝碗姜茶再回。”

    小太监退下时,秦九的影子从院角闪出来:“这灯有问题?”

    “没问题。”苏锦言用银针挑了挑灯芯,火星溅在“默”字竹签上,“有问题的是,有人急了。”

    第二日卯时三刻,赵德昭的马车停在济世庐后巷。

    老尚书裹着灰鼠皮斗篷,靴底沾着未化的霜,手里攥着个用油纸包了三层的纸卷。

    门房要接,他却摇头,亲自递到苏锦言面前:“昨夜皇后召见,密旨。”

    纸卷展开时,墨迹未干,“苏氏”二字被重重圈起,旁注“今后宫中、诏书、典籍,不得直呼其名”。

    苏锦言的指腹擦过“逾矩”二字,想起前日在太医院密室里,陈松年藏在医经夹层的名单——上头第一个名字,就是皇后母家的表亲。

    “老大人为何送来?”她抬眼问。

    赵德昭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日前在丹墀下,新帝冷着脸说要彻查药册时,是眼前这女子站出来,说“太医院的墨,该掺点百姓的血”。

    又想起昨日在城隍庙,他亲眼看见个瞎眼老妇摸索着往药锅里添药,嘴里念叨:“苏娘子说过,治寒症要加三片生姜,我数着呢,一片,两片......”

    “老朽活了七十岁,”他颤巍巍抚过纸卷边缘,“头回见有人能让百姓把药锅供在堂屋。

    这禁的是名,可......“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泛着水光,”可百姓的嘴,堵不住。“

    苏锦言将纸卷投入炭盆。

    火焰舔过“逾矩”二字时,她转身取出母亲遗留的药签筒。

    竹节被摸得发亮,轻轻一摇,“默”字竹签“咔嗒”落出。

    她将竹签插在香炉旁,晨雾里,那抹墨色像道无声的剑。

    第三日辰时,苏锦言带着弟子去西市义诊。

    往常围上来的百姓会喊“苏娘子早”,今日却静了片刻,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突然拔高声音:“那位大人早!”众人哄笑,却又跟着喊:“那位大人早!”卖糖葫芦的老张头挤进来,往她药箱里塞了串山楂:“我孙女说,这是给无名先生的。”

    杜仲在河阳主持医师考核时,正遇上考官刁难考生:“三焦辨证新法是谁定的?”考生攥着考题,额角冒汗。

    考场外突然涌进几十个百姓,挑菜的农妇举着菜篮子喊:“我们知道是谁!”卖豆腐的汉子拍着案板:“偏要说!

    是苏......“他突然顿住,咧嘴笑,”是那位不能说的活菩萨!“

    哄笑声里,杜仲望着考生突然挺直的腰杆。

    那少年抬头大声道:“是救过我阿娘命的人!

    是在瘟疫里背我妹妹去药锅前的人!“考官要斥,却见百姓们自发围成圈,有人举着药渣包,有人捧着晒干的野菊,齐声念:”她不在名册里,但在我们心里!“

    萧无衍是在演武场听说禁令的。

    他正替伤兵敷药,听秦九说完,指尖的药泥“啪”地落在绷带上。“有趣。”他扯过帕子擦手,目光扫过操场上正在默写《医后手札》的军医们——那是他让人整理的北境医案,封面“医后手札”四个字是他亲手写的,“将士们记不住名字,只记得救命的人。”他对新帝说这话时,故意让殿外的禁卫军听见,“陛下要他们忘,还是活?”

    新帝的茶盏“当啷”落地。

    七夕夜的药王谷起了薄雾。

    学子们提着素纸灯笼从四面八方赶来,没人说话,却默契地在谷口排开。

    灯笼的光映着雾气,渐渐拼出个巨大的轮廓——是口锅。

    锅中央的那盏灯最亮,烛火随着呼吸般明明灭灭,像颗跳动的心脏。

    钟楼守吏提着铜锣来驱散,走到半路却停住。

    他望着那团暖光,想起上个月小儿子出疹子,是谷里的学子背着药锅翻山来治。

    他摸了摸怀里的药渣包,转身悄悄吹灭了火把。

    同一时刻,皇宫偏殿里,内侍举着写有“苏锦言”的药方要烧。

    火折子刚凑过去,窗外突然刮起大风,“砰”地撞开殿门。

    灰烬被卷上半空,像雪片似的飘出殿外,掠过御花园的海棠树,掠过太液池的荷叶,最后落进某个无名宫人的发间。

    春寒未褪时,济世庐的案头多了叠疫报。

    苏锦言翻到最后一页,目光停在“南陵县疑似疫症”几个字上。

    她伸手摸了摸案头的“默”字竹签,又抬头望向窗外——晨雾里,远远近近的药锅正升起炊烟,像连成一片的云。

    “秦九。”她喊了声。

    “在。”亲卫首领的声音从廊下传来,甲胄轻响。

    “把北境新到的板蓝根分一半去南陵。”她的指尖敲了敲疫报,“另外,让杜仲把‘三焦辨证新法’的抄本多印三千份。”

    窗外的风卷着药香涌进来,吹得“默”字竹签轻轻摇晃。

    远处传来百姓的吆喝:“那位大人的药锅升起来了!”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热乎气,像要把春寒都焐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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