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戏终

    这老乡约,道行不低。

    甚至这一个寨子里,从乡民到他女儿,连那些土匪,都是他手里的皮影娃娃。

    没想到这般一个人物,竟然会隐在这山村野地里,坑害过路之人。

    “你将那四个镖师做成皮影娃娃,为何将我们放了过去?”李镇问。

    老乡约长叹口气,

    “皮影门道没落太久,没多少看客了。”

    “我那儿孙辈,也都学了别的门道,我也是逃难来了此地,利用手里每一个皮影娃娃,建了一座寨子。”

    “后来我便在想,为何无人看了这戏,怕是每一个剧本太陈词滥调……世人不爱了。”

    “皮影门道罪不至死,于是我便想着,如何才能做一场……极好看的皮影戏,来让这世人重新记起我们的门道……”

    “祖师爷说,女人皮是最好的画布,我便用着坑骗过来的皮影娃娃,扒了她们的皮,织成一张画布……”

    “只可惜这画布越大,我的技艺却没有那么精湛,很多曾闭着眼也能拨弄的戏,全都忘了。”

    “只有那马匪进村抢亲,拍了一遍又一遍……”

    老乡约深吸了口气,

    “说到底,这戏也没有成为我想要的样子,只是最后……有了您这么一位观众,也倒了无遗憾了。”

    “我?”

    “是啊,您这般命数之重的人,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人……

    本晓得你留在此寨子里,便会看出我这画布以及皮影的端倪,庄子里的这些皮影娃娃,也都怕你……

    可谁晓得,送走了你,你竟然还会回来……

    那倒一不做二不休,将这般皮影演给您看了!”

    老乡约浑身颤抖着,伸出手,

    “贵人,您觉得……好看么?”

    李镇摇头,

    “从没见过这般腌臜的皮影戏,剧目简直是烂透了。”

    老乡约干干笑了两声,

    “那便足够了……足够了……”

    他随着那张画布一起,渐渐地隐入了尘埃之间。

    这寨子,连同周遭好几座山,都消失不见。

    粗眉方,以及那几个镖师身上,支棱着的棍子,也都化作了齑粉。

    “这老头儿……真将一座山都放进了画布里……”

    粗眉方感慨一句,“有这般本事,还藏在这霍霍人,这不耽误事么?”

    几位镖师也反应过来。

    他们没见过李镇方才召出饕晦,那转瞬即逝的手段。

    但见李镇和那老乡约聊了几句,这诡异的本事便消失殆尽,不免也对李镇起了几分敬意。

    “兄弟,我是镖师周覃,这三位都是我们并道儿的。”

    李镇点点头,

    “我是铁把式,李岁。”

    “原来是李岁兄弟,久仰。”

    几人在脑海中搜索一番这个名讳,却怎么也对不上号,只是姓氏……

    “那老乡约,耍的是皮影戏门道,倒已经有甚多年头没有见过了。”

    周覃叹了口气。

    李镇点头,

    “天下门道,莫过于传承二字,这皮影戏,好比那耍猴人门道一般。”

    “李兄这般见底,倒让周某敬佩,不知几位此去何处?我们押镖去参州,看看是否顺道儿?”

    还没等李镇开口,粗眉方倒喜滋滋地冒头出来,

    “对对,我们就是去参州,你们还有多余的马草不?我家驴子饿了。”

    “这自然是有。”

    周覃答应下来。

    这一头驴,还能吃多少马草了?

    ……

    周覃难以相信。

    这人的驴子,竟然就这么利索地吃掉了他们一路上所有的马草。

    “不,不是……”

    粗眉方把脑袋别过一边,吹起了口哨,

    “是你们答应要给我们驴子分马草的。”

    “……”

    周覃一脸无奈。

    罢了,几顿马草而已,大不了去了前面郡城里再买就是了。

    周覃还注意到,这三人中,竟有一个身负重伤的女子,身段挺巧,面容姣好,只是血气极其微弱,一副要死的样子。

    但是人家的事,周覃也没好过问。

    几人便这般,一同往前面的灰土郡而已。

    过了这郡城,也便要到了参州。

    驴车行在最前,饭桶吃了他们所有的马草,吃了个三分饱,顶多让自己的嘶昂声小了些。

    粗眉方双手捅在袖子里,打着哈欠。

    “这天下竟有这么多古怪的门道,都是我未曾见闻的,这多出去看看,总归是件好事。”

    “我也是第一次听皮影戏门道,不过我倒知道民间有这么个技艺。”李镇顿了顿,“不过一个门道在这世上销声匿迹,也是极可惜的,好早之前,认识一个耍猴人,恐怕是这天下最后的耍猴人了。”

    粗眉方叹了口气,“不像咱铁把式,遍地开花,杀也杀不完……”

    崔心雨坐在车斗里,注视着两人的对话。

    她想起方才,几人被困在那张画布之中,变成扁平如纸的人,那李岁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如此轻易地脱困。

    天下主流门道,如今只剩七门,而七门之中,各法自有各法克制。

    但那如皮影门道的,则怪诞得很,寻常人中了招,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破解的法子。

    包括自己,如今拖着重伤的身子,如果不使出压箱底的本事,恐怕到最后也只能被做成皮影娃娃。

    “李岁……”

    崔心雨反复咀嚼这个名字。

    ……

    ……

    那夷为平地的寨子里。

    一个拖家带口的猎户正巧路过。

    车上的小儿子觉得烦闷,便下了车子,跟在后头推车。

    可这车轱辘碾过,却咯到了什么东西。

    那小儿子也不推车了,便在地上找寻起来。

    几个咕噜棒,一张薄薄的,如人皮似的画布。

    还有不少的纸片,那些纸片小人栩栩如生。

    有大马金刀的山匪,有戴着草帽的农户,有富绅老爷,有达官显贵。

    猎虎的小儿子捧在手里,玩的乐不思蜀。

    “爹爹!爹爹!”

    傍晚点起香柱,燃起篝火。

    小儿子缠着父亲,让他将那张薄薄的画布撑开,火光正好打在上头。

    而小儿子,便用那些筷子似的棒子,挑起一个个纸片小人,在画布上拨弄。

    火光倒映,小人窜动。

    小娃娃一边拨弄,一边唱着曲调儿:

    “哇呀呀,这员外家的千金貌美如花,今个我虎头大王定要抢亲!”

    “呔!你这山匪,看我神龙侠伸张正义!”

    娃娃舞弄的纸片小人的影子并不利索,甚至是一塌糊涂。

    可在这篝火面前,猎虎夫妇却足觉得温馨,便不由拍手叫好。

    “好好好!”

    篝火前的皮影,戏者独一人,观者唯二。

    可这皮影门道的火种,却似乎,像这篝火重燃,不曾断绝。

    黄泉路上。

    那佝偻着身子的老乡约,似乎透过朦胧厚雾,看到了这一幕幕,不由得会心一笑,大步向那黄泉道儿上走去。

    ……

    而那座夷为平地的寨子里,忽地出现了一座小庙。

    地上似乎有皮肉翻飞。

    便是那一个个,被扒了皮的女子,她们的冤魂,建起的这一座的小庙。

    画布撕裂,皮囊归还,便有了可以再下冥府的资格。

    只是在这之前,她们似乎还有遗愿未了。

    这一座,由着阴魂建起的小庙,其中缓缓立起了一座泥塑。

    那泥塑,乍一看辨认不出模样,可细细看得久了,却能看到一张清晰的人脸。

    香柱自冥府中升起,在那泥塑跟前点亮。

    便见着数道迷迷蒙蒙的影子,揖了一礼,躬身,各自吹了一口阴气,那冥火一燃,香柱便徐徐燃烧起来。

    而后,才像是了却了遗愿,这些影子,纷纷沉入了地里,消散不见,独这座小庙,永远立在这儿,那张冥火点起的香柱,却怎么也烧不完。

    今这世道,只见活人拜死人,首见死人拜活人。

    ……

    李镇浑身哆嗦了一下。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感觉身心都有些舒畅起来。

    他张了张手,却觉得筋骨里涨了些力道,身中生气,也奔流得如同浪潮一般。

    莫非又是那寨子里的人参拜了自己的泥塑?

    可他们不是才参拜过么?

    不过能让自己力量涨进,这是好事,总能让这次与七门的厮杀中,多些胜算。

    身后几匹老马,因被饭桶抢走了所有的马草,到现在没有吃过一口饭食,饿得眼冒金星,后头的货物,也有些拉不动了。

    “周兄,你看看,现在好了,咱们的快马还不如那驴子跑得快哩!”

    周覃身后一个汉子,有些愤懑道。

    “急什么,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过了灰土郡,就到参州了。

    传言虽说那灰土郡人青风土怪得很,可凭我们三尊定府,难道还奈何不了一个边缘小郡?”周覃缓缓道。

    “周兄,话是这么说的,可咱们带着这么贵重的货,多耽误些时辰,也便多些风险啊!”

    “慌什么,走出了那古怪的寨子,难不成还有人找我们麻烦?”

    周覃刚说罢,身后便传来震耳的马蹄声。

    听这马蹄动静,足有十人起步。

    “看到了!前面有四人并行!追!”

    那伙子人,领头者大喝一声。

    周覃眼睛一瞪。

    怎么说什么来什么?!

    那十人队伍,竟也有定府带队,为首者气势不低。

    为首之人,穿着一身宽松黑袍,脸上纹着一条红色的小蛇,他的眼眸也是蛇的竖瞳一般,看了看周覃,

    “你们可有见一个受重伤的女子,随行有一辆驴车?”

    周覃刚要否认,身后的镖师便忙忙开口,

    “便在前面不远处,不过他们的驴子跑得快,你们不跑快些,怕是等跟丢了。”

    “堂主,你看我怎么说来着,我就说那驴跑得飞快,我没骗您吧!”

    那脸上纹蛇的男人轻哼一声,又道了声谢,

    “观四位是镖师走镖,这货可是贵重?要不要本堂主帮着你们看管一二。”

    周覃眼睛微眯,指缝之间又多了几枚飞刀。

    “就怕你们有眼看,没命管。”

    “猖狂!”

    那堂主却是一笑,“待本堂主回来再领教领教你的本事。”

    说罢,这支十人队伍便加鞭往着北边赶去。

    周覃又瞪了眼方才说话的镖师,

    “那李姓之人助我们从皮影门道的诡计里脱困,你便出卖此人?”

    “周镖师,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也是镖师,我的任务便是看管好这批贵重的货物,不能让它们出一点岔子。

    既然这伙子人想找那李姓之人的麻烦,那便由他去,我们倒不能引火烧身。”

    这人说的显然有几分道理。

    只是周覃虽然是个镖师,但爱憎分明,是个重义气的。

    “嗯……那你们先压着货,我去前面看看。”

    “周兄!”

    几人也拦不住,那周覃一吆鞭子,大马便飞奔而去。

    只留三人面面相觑。

    那状镖师冷哼一声,

    “周覃这蠢货,迟早把我们都害死!那泥腿子到底有什么本事,不过是碰了巧而已,还领着个残废累赘……”

    ……

    ……

    驴车缓缓前行。

    百年大梦让李镇的性子慢了些。

    也让他时常有些担心张玉凤的处境。

    思忖间,身后便有马蹄声传来。

    “找到了,窃了咱们镇心丹的贼人便在这驴车之上!”

    几声喊杀声传来。

    崔心雨一下子从车斗里坐起。

    “坏了,是猩蛇帮的人找过来了。”

    崔心雨腹部的伤势有了点子好转,但由于体内生气受阻,还是没有什么实战的能力。

    但来人如此之多,她觉得不应该拖累这两个无辜的路人。

    就算他们偷吃了自己的镇心丹……

    噗通!

    崔心雨翻身下了驴车,脚步猛地踉跄,险些跪倒在地。

    饭桶察觉到有人跳车,便也停下了步子。

    “吆喝,小娘子,这伤还没好啊?”

    说话之人正是前些天追杀崔心雨的猩蛇帮伙计。

    “我说了,等我到了参州,该你们的,一样都少不了!”

    崔心雨谣言,扎起一个把式,可气息实在不稳,脚步仍是虚浮得很。

    那伙计还要说话,却被堂主一把给摁了回去。

    “镇心丹,乃我猩蛇帮压制蛇王毒之物,极为贵重,你个蟊贼,拿什么偿还?!”

    “我是……”

    崔心雨刚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她沉默片刻,

    “若你们不信,跟我一块到参州便是!”

    “信,我当然信。”

    那堂主伸出舌头,舔舐了几下嘴唇,

    “不过,空口无凭我怎么信你?你带人在参州埋伏我,我岂不是死得冤?”

    崔心雨眉头皱起,

    “那你想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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