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在齐云瑞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愈演愈烈的风暴。
沈行知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他看向江月瑶，她还靠在椅子上，双眼闭着，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秦放那边发来了七个经纪人的名单。”沈行知划开手机屏幕，声音有些干涩，“都是想让你‘看一看’的。”
江月瑶没有睁眼，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淡淡的嗯声。
“其中一个，就是华星娱乐的王菲，华姐。”沈行知继续说，“她说她手下的女演员刘嫣，最近总能听见一首童谣。”
“她失踪了十年的妹妹最喜欢唱的歌。”
江月瑶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沈行知把手机递过去。“王菲想约你见一面，就在刘嫣拍戏的影视城。她说刘嫣的精神状态已经到了极限，今天下午有一场重头戏，她怕会出事。”
江月瑶终于睁开眼，接过了手机。
她的指尖划过屏幕上“刘嫣”两个字，又划过那句歌词——“我的朋友，你在哪里呀？”
“这是魂魄在求救。”江月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重量，“活人的案子你们警察能办，死人的，得我来。”
“你现在的身体……”沈行知看着她，眉头拧成一团。
“死不了。”江月瑶站起身，“准备车，去影视城。”
车子驶入京郊最大的影视基地时，午后的阳光正烈。
穿着各式戏服的群演和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对讲机里嘈杂的指令声、道具组的敲打声、导演的咆哮声混成一片。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盒饭和廉价香水的味道。
王菲早已等在片场入口，她看起来四十多岁，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短发，眼神精明又疲惫。
看到江月瑶下车，她快步迎了上来。
“江大师，我是王菲。”她伸出手，又觉得不妥，尴尬地收了回去，“情况紧急，我们边走边说。”
“刘嫣在b组的棚里，马上要拍一场情绪崩溃的戏。”王菲的语速很快，“我怕她分不清是演戏还是现实。”
几人穿过嘈杂的人群，走向一排临时搭建的化妆间。
还没走近，一阵尖利的争吵声就传了过来。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这个化妆间，现在归我了！”
一个穿着繁复古装戏服的年轻女人，正双手抱胸，下巴抬得老高，堵在一间化妆间的门口。
她面前站着一个更年轻的女孩，女孩穿着简单的宫女服，脸上画着淡妆，眼睛红红的，攥着衣角，看起来快哭了。
“江灵姐，”女孩旁边的助理鼓起勇气开口，“可是这间是黎梦姐的，我们一早就……”
“黎梦？”被称作江灵的女人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但穿透力很强，“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演女五号的，也配用独立化妆间？”
她伸出涂着丹蔻的指甲，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公共化妆间。
“让她滚到那去，跟群演一起挤着。”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工作人员都发出了窃笑声。
那个叫黎梦的女孩，脸瞬间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江灵姐，大家都是一个剧组的，你没必要这样。”黎梦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没必要？”江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上前一步，逼近黎梦，“我姓江，江家的江。你呢？你算哪根葱？信不信我一句话，你这个女五号明天就得卷铺盖滚蛋？”
江家。
沈行知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江月瑶。
江月瑶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甚至没有看那场冲突，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嚣张跋扈的江灵身上。
在沈行知眼里，那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三线小明星。
可在江月瑶的视野里，江灵的身上，正缠绕着一股不属于她的，病态的红光。
那红光很亮，却像浮在水面的油花，没有根基。
而在那层红光之下，是她本人灰败、浅薄的气运。
更诡异的是，一个模糊的、瘦小的黑色影子，像只猴子一样趴在江灵的背上。
那影子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漆黑，它正凑在江灵的耳边，像是在不停地吹着气。
江灵的每一次尖酸刻薄，每一次趾高气扬，都让那黑影兴奋地扭动一下，同时，它身上分出一缕微不可查的黑气，融入江灵的身体。
而江灵本身那点可怜的灰色气运，则被黑影慢悠悠地吸走。
“她在养东西。”江月瑶对身旁的沈行知轻声说。
沈行知一愣：“养什么？”
“一个饿了很久的小鬼。”
争吵还在继续。
江灵见黎梦还杵在原地，彻底没了耐心。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她抬手就去推黎梦的肩膀，“滚开！”
黎梦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撞到了身后的墙上。
她的助理尖叫一声想去扶，却被江灵的助理拦住了。
“啊！”
一声脆响，黎梦放在门口小桌上的保温杯被江灵随手扫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热水和茶叶溅了一地。
“我的杯子……”黎梦看着地上的碎片，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一个破杯子而已，哭什么丧？”江灵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再挡我的路，我让你连哭都没地方哭。”
“够了！”
王菲终于看不下去了，她大步走过去，将黎梦护在身后。
她看着江灵，脸上挤出一个职业的笑容。“灵灵，都是一个组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别把场面弄得这么难看。”
江灵瞥了王菲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哟，这不是华姐吗？怎么，这个小丫头片子是你的人啊？”
“她是我朋友公司的艺人，我多关照一下。”王菲不卑不亢。
“朋友公司？”江灵上下打量着王菲，“华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我马上要进《仙途》剧组了，你知道《仙途》的投资方是谁吗？为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不值当。”
《仙途》。
孟青岚的名字在江月瑶和沈行知的脑海里同时闪过。
王菲的脸色变了变，但还是拉着黎梦的手。“行，这间化妆间我们让给你。梦梦，我们走。”
她强行拉着还在抽泣的黎梦，准备离开。
江灵发出一声得意的哼笑，一脚踢开地上的保温杯碎片，像个打了胜仗的女王，推门走进了化妆间。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都三三两两地散了。
走廊里只剩下王菲、还在小声哭泣的黎梦，和她的助理。
“江大师，沈队，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王菲叹了口气，满脸歉意。
她指了指旁边一间更小的房间。“刘嫣在里面，我们进去说吧。”
江月瑶的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黎梦的身上。
女孩还在发抖，肩膀一抽一抽的，屈辱和委屈几乎要将她淹没。
一缕灰黑色的怨气，正从刚才江灵站立的地方飘散出来，像黏腻的蛛网，缠绕在黎梦的身上，让她本就黯淡的气场，又往下沉了几分。
江月瑶迈步走了过去。
王菲和沈行知都愣住了。
江月瑶在黎梦面前站定。
黎梦感觉到有人，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真人的陌生女人。
江月瑶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她的指尖没有触碰到黎梦，只是在离她肩膀一寸远的地方，轻轻一拂。
那几缕缠绕在她身上的灰黑色怨气，像是被阳光照到的积雪，瞬间消散无踪。
黎梦的身体，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那股从心底升起的寒意，好像突然就散了。
她愣愣地看着江月瑶。
“这种事，”江月瑶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不是第一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