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时三十分，高铁准时抵达明珠市火车站。
姜如烟随着人流走出站台，明珠潮湿微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与京州的干冷截然不同。
她深深吸了口气，拢了拢大衣的领子，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袁家司机。
“夫人，直接去学校吗？”司机接过她的行李。
“嗯，先去小凡实验室那边。他应该还在忙。”姜如烟坐进车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充满现代感的都市街景。明珠的繁华与京州的庄重是两种不同的气质，每次来这里，她都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车子驶入明珠大学校区，穿过郁郁葱葱的林木和风格各异的建筑，最终停在那栋标志性的、充满现代科技感的凝聚态物理实验大楼前。
姜如烟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坐在车里，给儿子发了条信息：“小凡，妈妈到了，在你实验室楼下。”
没过几分钟，就看到袁凡从大楼里快步走了出来。他穿着实验室统一的深蓝色防静电服，外面随意套了件羽绒服，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痕迹，但眼神依旧清亮。
“妈，您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袁凡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带进一股实验室特有的、混合着金属、电路板和清洁剂的味道。
“高铁快嘛。”姜如烟打量着儿子，心疼地伸出手，想帮他理理翘起的头发，“又熬夜了？眼睛都是红的。”
袁凡微微偏头，有些不自在地躲开了母亲的手：“没事，妈，习惯了。有个数据跑通了，刚结束。”他闻到了车内熟悉的、属于母亲的淡淡馨香，那是家和安心的味道，与他周身萦绕的实验室气息格格不入。
“习惯什么习惯！年轻也不能这么熬！”姜如烟嗔怪道，从随身带的保温杯里倒出一杯还温热的参茶，“快，喝点这个，提提神。早饭吃了吗？”
“吃了点了。”袁凡接过参茶，顺从地喝了一口。温热微苦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他看着母亲关切的眼神，那些关于学业压力、关于匿名邮件的烦扰，似乎都暂时被隔绝在了这小小的车厢之外。
“我们先去吃饭吧，您坐了一上午车，也累了。”袁凡提议。
“好，你想吃什么？妈妈请客。”姜如烟立刻说道，只要能跟儿子多待一会儿，吃什么都不重要。
“就在学校附近随便吃点吧，下午我还约了同学去图书馆。”袁凡说着，看了一眼手机时间。
姜如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掩饰过去：“行，听你的。学习要紧。”
最终，两人在学校后门一家环境还算干净整洁的本帮菜馆坐下。点了几个家常菜：糖醋小排、腌笃鲜、草头圈子、清炒豆苗。
等菜的时候，姜如烟又开始细细询问儿子的生活细节：宿舍暖气够不够足？实验室的伙食好不好？换季的衣服准备了吗？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特别谈得来的女同学？
面对母亲事无巨细的关怀，袁凡一一耐心回答，语气平和，但能看出在努力保持着一种成年人的克制和独立。当问到“女同学”时，他耳根微微泛红，含糊地应道：“都挺好的，妈，您就别操心了。”
菜很快上来了。姜如烟不停地给儿子夹菜，仿佛要把他这段时间缺失的营养一顿饭全补回来。
“小凡，你爸虽然忙，心里也一直惦记着你。他常跟我说，你比他有出息。”姜如烟看着儿子，柔声说道，“就是你这性子，太像你爸和你爷爷了，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着。有时候，跟妈妈说说，也没什么。”
袁凡夹菜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母亲。姜如烟的目光温柔而包容，带着一种能洞察一切的母性直觉。
他心中微微一动，几乎要将那封匿名邮件的事情说出口，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想让母亲担心，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真没事，妈。实验室挺好的，课题也有进展。”他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就是有时候觉得时间不够用。”
姜如烟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儿子没说实话，至少没说全部。这孩子，从小就报喜不报忧。
她不再追问，只是又给他盛了碗汤：“慢慢吃，别着急。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身体最重要。”
饭后，袁凡陪着母亲在校园里散了会儿步。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们走过波光粼粼的“听涛”湖畔，穿过挂着枯藤的长廊，路过充满现代气息的图书馆和体育馆。
姜如烟挽着儿子的手臂，感受着儿子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的身高和结实的臂膀，心中既骄傲又酸楚。
儿子真的长大了，他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广阔，能陪伴他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奢侈。
“妈，您这次来，能待多久？”袁凡问。
“就这个周末。明天下午就得回去了，你爸那边还有事，部里周一也有个会。”姜如烟说道，语气里带着不舍。
“哦。”袁凡应了一声，心里也有些歉然。他知道母亲是专程为他跑这一趟。
走到图书馆附近时，袁凡看了看时间，显得有些迟疑。
姜如烟立刻察觉到了，善解人意地说：“你是不是约了同学？快去吧，别让人家等。妈妈自己随便逛逛，一会儿让司机送我去你奶奶那边看看。”
“那……好吧。妈，您自己小心点。”袁凡松了口气，又有些愧疚。
“去吧去吧。”姜如烟笑着挥挥手。
看着儿子匆匆走向图书馆的高挑背影，汇入那些充满朝气的年轻学子之中，姜如烟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
她独自在校园里又逛了一会儿，去了儿子曾经住过的少年班宿舍楼下看了看，去了他提过的那个经常讨论问题的湖边石凳坐了片刻。
周围都是年轻的面孔，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这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儿子已经属于这里，属于更广阔的天地。
一种淡淡的失落感和作为母亲的欣慰感交织在一起，复杂难言。
……
傍晚，袁凡结束了和李慕雪的讨论，匆匆赶到王小莎在明珠的住所。
一进门，就闻到熟悉的饭菜香，看到母亲和奶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天。
“奶奶，妈。”袁凡打招呼。
“讨论完了？怎么样，有收获吗？”王小莎笑着问，她对于孙子的学业一向关心。
“嗯，有几篇论文的思路很有启发。”袁凡点头，看向姜如烟，“妈，您今天逛得怎么样？”
“挺好的，你们学校环境真不错。”姜如烟起身，“饿了吧？饭菜都好了，就等你了。”
晚餐依旧丰盛，但气氛比昨晚在袁泽家更加轻松随意。王小莎和姜如婆媳关系融洽，聊着家常，也问着袁凡一些不那么“沉重”的话题。
饭后，姜如烟拿出给儿子买的新衣服，非要他试试大小。又拿出那些京州点心，催促他尝尝。
袁凡有些无奈，但还是顺从地试了衣服，吃了点心。在母亲殷切的目光下，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需要被照顾的小男孩。
“你看，我就说这尺码正好吧？”姜如烟满意地看着穿上新毛衣的儿子，显得精神又帅气。
“嗯，谢谢妈。”袁凡扯了扯毛衣下摆，有些不自在。
“跟妈还客气什么。”姜如烟笑着，又仔细看了看儿子的脸，“小凡，不管遇到什么事，记得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别什么都自己扛着，知道吗？”
她的语气很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袁凡看着母亲温柔而担忧的眼睛，心头那股因匿名邮件而产生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不少。他点了点头，这次没有回避：“我知道，妈。”
晚上，姜如烟住在客房里。她帮儿子把带来的东西一一归置好，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多生活细节，直到袁凡再三保证会照顾好自己，她才勉强停下。
夜深了，别墅里安静下来。
姜如烟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听着窗外隐约的风声，想着儿子清瘦却坚定的身影，想着他眼神里偶尔闪过的、超越年龄的沉重，心中充满了难以排遣的牵挂。
她知道，自己能做的很少。无法代替他面对学术的艰难，无法替他抵挡外界的风浪，甚至无法时常陪伴在他身边。
她能给的，只有这短暂的相聚，这不厌其烦的叮咛，和这永远向他敞开的、温暖的怀抱。
明天下午，她又将踏上返回京州的列车，回到那个没有儿子和丈夫、显得空荡荡的家。而儿子，将继续在他选择的道路上，孤独而勇敢地前行。
想到这里，一滴温热的泪，悄无声息地从她眼角滑落，浸入柔软的枕头。但她很快擦干了眼泪，脸上重新露出坚毅的神色。
作为袁天的妻子，袁泽的儿媳，袁凡的母亲，她早已学会了将柔软藏在心底，用坚强面对每一次别离。
只要儿子安好，只要这个家心在一起，所有的奔波和牵挂，就都是值得的。
窗外，明珠的夜色正浓，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着类似的故事，关于离别，关于守望，关于深沉而无言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