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修在辉市待了一周的时间。
故地重游,他基本都住在南湾。这栋公寓的布局和陈设完全没变,一直保持着桑晚离开前的样子,连她当年买的冰箱贴和上大学做的习题册都在。
沈砚修之前没有注意过这些,今天回来看到了,拿起来翻了几页,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各种笔记和草图。
桑晚的字没人教过,但是天生就写得好看,自成一派,他在书柜前站了很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桑晚其实一直是一个很好学的人。
从一开始,桑远峰把他当礼物送过来,她也没有自暴自弃过。
再后来去了任敏之手下,她应该也吃了很多苦。
他看得出来,任敏之说话做事,不算是一个和气的女人,要求又高,温宁但凡退缩了一点,都不会有今天的成就和地位。
他换了一本,是他从桑宅带回来的那本。
这个日记他只看过一次,今天又有勇气重新翻开。
“…沈砚修脾气怎么那么好,第一次来,我太紧张了,咖啡好好地就洒了…他的笔记本里那么多文件,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复。他这个人真奇怪,好像也没生气,还帮我换了一身衣服。”
这是她刚来南湾的时候,还认为他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不光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还是一个聪明绝顶的男人。
“我的数学分析作业来不及写了,我有点着急,他好像看一眼就想起来了…第一次有人代我写作业,他应该是故意哄我开心的吧。”
他只帮她写过那么一次,大概也是平生唯一一次帮人代写。
日记本里还有更多的篇章,除了说到他,还有她每一次考试后的自责和哀叹,她不算一个很有天分的人,唯一的天分大概是每一次流完眼泪,还会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沈砚修知道,她对自己最初的感情大概是因为仰慕,而他当时刚找回她,也是他最珍视喜欢她的时候。
“…外面雨下得好大,沈砚修让我别走了,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来例假了,他没什么反应,出门帮我买了止疼药。他还挺细心的,问我会不会有副作用,我觉得应该没有,总比疼得睡不着觉好。”
沈砚修不知道他随手做的事,让她记了那么久。
或许后来她就不记得了,翻到后面,笔迹变得有些潦草,每一篇写得都不完整,更多的是少女单纯的心事和面对他态度转变时的不解。
“他好像不爱和我说话了…”
“我做什么都不对,他禁止我翻他的书柜,发了好大的脾气。我其实只是想帮他整理一下,留出一格给自己,这样也不行吗?…既然这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赶我走呢?”
“…他应该是讨厌桑家,连带着讨厌我了。”
“他对我没什么耐心了,只顾自己享受。”
沈砚修今天和旧部喝得有点多了,现在鼻子有点酸。他实在算不上一个好人,男人喜欢做的事,他也喜欢。
到了笔记最后一页,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我病了,好像没有办法了,我想要他抱着我去晒晒太阳。”
他今天真的喝得有点多,躺在沙发上恍惚间看到了人影,向她招了招手,想要她过来自己身边。
…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桑晚刚和雨晴睡下。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沈砚修清醒了几分:“想你了。”
他哑着嗓子,像是被沙粒磨过。
“才走几天呀?”桑晚有些不理解,她好像过了黏人的年纪,对这样直白的袒露有些不适应。
“你是不是喝酒了?”
沈砚修笑着没有说话。
昏昏沉沉中,感情来得好像更加强烈。
“别再离开我了。”
他可以一直抱着她晒太阳。原来这么简单的一个要求就可以把她骗到手,他当然可以满足。
如果需要更大的代价,他现在也愿意。
桑晚没立即回应。她明天还有事,拍着雨晴也困了,没有精神探究沈砚修突如其来的脆弱。
“你喝了多少?”
沈砚修蜷缩在沙发上,手机放在扶手上,正好在头顶,可以听到那边传来匀称的呼吸声,似乎是雨晴在轻轻打着呼噜。
“下次回去把你捏成一个小泥人,可以随身带走。”
“为什么不把你自己捏成小泥人?”桑晚配合他幼稚的玩笑。
“那也行,你得把我藏好了,别让任老板发现。”
桑晚翻了一个身,温柔地笑了:“快睡吧,晚安。”
沈砚修没挂电话,他这两年睡眠很差,一直听着电话里呼吸渐沉,他终于有了睡意。
这个晚上,似乎是他这几年来睡的最安稳的一次。
*
这个春节桑晚过得很好,申奕辰给她打了不下十个电话,她一个也没接。
假期刚过,她去了港岛天际100.
顶层的会议室被临时改成了小型圆桌论坛。
落地窗外是蓝色的维港和密密麻麻的码头吊机,室内灯光压得很低,屏幕上滚动着“web3· New Gateway”的字样,英文缩写堆成一整串。
每一个词都不陌生,但是连在一起却让人看不懂。
桑晚到的时候,会谈已经开始。
她一推门进去,几道视线像是被无形的线牵着,齐齐落在她身上。
付大公子付明德坐在第二排靠中间的位置,旁边空着一个座位。
桑晚唇角勾起来,她早就知道会安排成这样,点头向礼仪小姐道谢,裙摆一收,安静地坐到付明德身侧。
她今天穿得刻意正式了一点,妆容也凌厉,眼尾略略上挑,睫毛微颤的时候,眼神里没有笑意,只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打量。
付明德没想到她真会来,目光直视前方,话却是对她说的:“温经理什么时候对这些东西有兴趣了?”
桑晚当然没兴趣,但是让付家以为她和任敏之有兴趣,很重要。
她没有答话,付大公子又嘲讽似地多问了她一句:“第一次来,能听得懂吗?”
讲席上,一个在圈里颇有名气的创始人正在讲,语速飞快:
“…我们认为监管大方向是鼓励创新的,只要合规层面走在前,不会有大问题。明年我们会重点布局链上衍生品和 RwA,把线下资产真正 token 化……”
桑晚听了半截,侧过脸看付明德,笑得很配合:“听不懂才来长长见识,跟着大公子的脚步,总是没错的。”
她听了半天,也有一些疑问:“这一行,缩写太多了。deFi、RwA、Layer2……每次看到,我都在想,这些字母被你们讲成这样,最后到底是要拿谁的钱。”
坐在前排的几个大佬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扭头朝后扫视,恰好瞥见她,笑着打趣:“温经理说的对,我们就是在想办法赚传统金融的钱。”
众人一阵闷笑。
*
结束的时候,付明德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桑晚没有推辞,和他出去在一个高脚桌面前站定。
“温经理什么时候回来的?”
桑晚知道他意有所指,车祸之后她消失了几天,又和沈砚修待在一起,付家怕是收到了风声。
“我听说节前你出了点事,现在都解决了吗?”
桑晚微微一怔。
付家大公子比她想象中更无耻,哪怕做出了这样没底线的事,依旧能面不改色地和她聊天。
她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酒杯,给他讲了一些自己的往事:“大公子有所不知,我出生的时候,有一个游方和尚一定要给我算命,说我命格罕见,虽然多有磨难,但总能逢凶化吉。”
“是吗?”付明德举杯和她碰了一下。
“当然,还说凡是和我过不去的人,都会遭到反噬。”
她抿了一口红酒:“你别说,这么些年,应验得挺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