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密谋

    城西，周家老宅。

    这是一座建于八十年代的三层小楼，外表朴素，墙皮有些斑驳，院子里种着几棵老槐树。与周晓东那些豪华别墅相比，这里显得过于简朴。但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这里才是周老真正的“大本营”。

    书房里，烟雾缭绕。

    周老坐在那张用了三十多年的藤椅上，手里捏着一串紫檀佛珠，珠子在他指间缓缓转动。对面坐着三个人：一位是已经退下来的省政协原副主席老吴，一位是现任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老郑，还有一位是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省政策研究室主任田文华。

    “晓东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周老开口，声音沙哑，但每个字都像石头砸在地上，“机场，众目睽睽之下，被带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老吴一拍扶手：“太不像话了！老周，你是省里的老领导，他们动你的亲侄子，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尊重？”周老冷笑一声，“现在人家眼里，我们这些老家伙已经是绊脚石了。秦宇轩要立威，宋伯龄要政绩，正好拿我们开刀。”

    田文华推了推眼镜，语气谨慎：“周老，现在的情况确实很严峻。我打听了一下，马文明已经全撂了，晓东的电脑也被查扣。如果里面的东西……被他们拿到，恐怕就不只是晓东一个人的问题了。”

    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佛珠转动的细微声响。

    “所以，”周老缓缓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他从抽屉里取出三份材料，分给三人。田文华接过一看，标题是《关于当前我省经济社会发展中几个值得注意的倾向——部分老同志的意见建议》。

    “文华，你是笔杆子，”周老看着田文华，“把这份材料润色一下，要站在全省发展大局的高度，讲问题要‘客观’，提建议要‘建设性’。重点是这几条——”

    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反腐败斗争要坚定不移，但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搞‘运动式’，不能影响正常工作和经济发展大局。第二，干部队伍是宝贵财富，要保护干部干事创业的积极性，不能因为个别人有问题就否定一片。第三，重大项目推进要遵循客观规律，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为了政绩搞‘大干快上’。”

    田文华飞快地记录着，心里明白：这份材料，明面上是“意见建议”，实际上是把矛头指向了秦宇轩主导的反腐风暴和经济工作。

    “写好后，”周老继续道，“老吴，老郑，你们联络一下还能说得上话的老同志，愿意联名的，都签上。然后走两个渠道：一份送省委，一份……”他顿了顿，“我亲自送给京城的老领导。”

    “好！”老吴和老郑同时点头。

    “还有，”周老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马文明撂了，但他说的都是间接证据。真正要命的，是晓东电脑里的东西，还有……当年经手‘那几个项目’的具体经办人。”

    田文华心里一紧：“您是说……”

    “该处理的尾巴，要处理干净。”周老转动佛珠的速度快了些，“特别是那个张伟明，他现在在哪儿？”

    “张伟明……”田文华回忆道，“就是当年‘智慧物流枢纽’项目招标办的具体负责人？听说后来下海了，在深圳开了家贸易公司。”

    “找到他。”周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让他出去‘散散心’，短时间内不要回来了。所有的费用，我来出。”

    田文华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明白。”

    窗外的槐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书房里的四个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赢了，也许还能维持表面的体面；输了，就是万劫不复。

    舆论暗流

    三天后，《内部参考》第278期刊登了一篇题为《部分老干部对当前我省工作的一些看法和建议》的文章。

    文章措辞严谨，逻辑清晰，从“保护干部积极性”“维护经济发展良好势头”“注意工作方式方法”三个层面展开，通篇没有点名，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在回应正在进行的反腐风暴。

    当天下午，省委办公厅就收到了二十七位离退休老干部的联名信，内容与《内参》文章基本一致，只是语气更加“恳切”，字里行间透露出对“可能影响稳定”的“深深忧虑”。

    宋伯龄的办公室。

    “书记，这是今天收到的联名信原件。”秘书将厚厚一沓信纸放在桌上，“另外，中办一位老领导刚才来电话，说看到了《内参》上的文章，问咱们省里‘是不是工作方法上需要注意一下’。”

    宋伯龄戴上老花镜，一页页翻看着联名信。签名的大多是七十岁以上的老干部，有些名字他熟悉，有些只是听说过。但这么多人联名，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老同志们的意见，我们要认真听取。”宋伯龄放下信，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但原则问题，不能含糊。”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秦宇轩：“宇轩，你怎么看？”

    秦宇轩手里也拿着一份《内参》的复印件。他看得很仔细，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在读。

    “书记，”秦宇轩抬起头，“这篇文章，写得很高明。”

    “哦？”

    “表面上看，说的都是正确的废话——要反腐败，但要注意方法；要推进工作，但不能急于求成；要处理问题干部，但不能挫伤积极性。”秦宇轩指着文章中的几个段落，“但把这些话放在当前这个时间点，结合联名信和可能存在的‘上面打招呼’，就是在制造一种舆论压力：我们的工作‘过头了’，‘影响稳定了’，‘需要刹车了’。”

    宋伯龄点点头：“你看得很准。这就是政治斗争中的‘软刀子’，不见血，但能伤人。”

    “但反过来想，”秦宇轩话锋一转，“他们越是动用这样的手段，越说明他们心虚了，害怕了。如果证据不足，他们大可以稳坐钓鱼台，等着看我们查不下去的笑话。可现在，他们坐不住了。”

    “你的意思是……”

    “这意味着，”秦宇轩目光坚定，“我们离核心真相越来越近了。他们才会狗急跳墙，不惜动用这么多资源来施压。”

    宋伯龄沉吟片刻：“压力确实不小。今天上午，已经有三位常委私下找我，委婉地表达了‘是否适可而止’的意思。还有几个地市的书记市长，也来电话旁敲侧击，问接下来的工作重点会不会调整。”

    “书记，”秦宇轩身体微微前倾，“这个时候，如果我们退一步，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不仅魏海峰、赵德明、周晓东这些已经暴露的案子办不彻底，更重要的是，以后谁还敢真刀真枪地反腐败？谁还会相信‘党纪国法面前人人平等’？”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但有力：“我来自普通家庭，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做事最怕虎头蛇尾。你开了头，大家看着；你半途而废，大家就再也不信你了。”

    宋伯龄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搭档。秦宇轩的眼神很清澈，没有躲闪，没有犹豫。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眼神。

    “好。”宋伯龄拍板，“省委的态度不变。你继续推进，压力我来顶。不过……”他话锋一转，“策略上要更聪明。他们不是说我们‘影响经济’吗？明天你就去高新区调研，召开企业家座谈会，公开表态：反腐败是为了创造更好的营商环境，保护的是合法经营的企业，打击的是权力寻租。”

    “明白。”秦宇轩点头，“还有，联合调查组那边，我让林向南加快进度。特别是张伟明这个关键证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响了。是林向南。

    “省长，”林向南的声音有些急，“张伟明失踪了。”

    证人失踪

    “什么时候的事？”秦宇轩脸色一沉。

    “我们的人昨天下午到深圳，准备今天上午接触张伟明。结果他公司的人说，张伟明前天晚上接到一个电话，说有急事要处理，连夜买了机票走了。我们查了航班记录，他飞往云南昆明，但在昆明落地后，就失去了踪迹。手机关机，身份证没有后续使用记录。”

    “昆明……”秦宇轩脑中飞快运转，“他想从那边出境？”

    “有可能。云南边境线长，小道多。我们已经协调当地公安布控，但……”林向南的声音透着无奈，“如果他铁了心要跑，又有人接应，难度很大。”

    秦宇轩沉默了几秒钟：“他家里人呢？”

    “妻子和孩子都在深圳，看起来很正常，不像要跑的样子。我们的人正在外围监控。”

    “这是弃车保帅。”秦宇轩冷冷道，“张伟明是关键证人，他知道当年招标的内幕。如果他出境了，很多线索就断了。”

    “省长，现在怎么办？”

    秦宇轩看向窗外。暮色渐沉，城市的灯火开始亮起。

    “两条路，”他说，“第一，加大追捕力度，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发红色通缉令。但这条路需要时间，而且如果他真的出去了，引渡会很麻烦。”

    “第二条呢？”

    “第二条，”秦宇轩收回目光，“既然有人想让张伟明消失，那我们就让‘消失’的他，重新‘出现’。”

    林向南一愣：“您的意思是……”

    “查他所有的社会关系，特别是近期联系过的人。查资金流向，查通讯记录。既然他走得匆忙，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秦宇轩顿了顿，“还有，对外放出风声，就说张伟明已经在我们控制之下，正在交代问题。”

    “这是……打草惊蛇？”

    “不，”秦宇轩摇头，“是敲山震虎。看看谁先沉不住气。”

    挂了电话，秦宇轩对宋伯龄简单汇报了情况。

    宋伯龄眉头紧锁：“这个张伟明很关键？”

    “非常关键。”秦宇轩说，“当年‘智慧物流枢纽’项目招标，他是具体操盘手。谁打了招呼，谁收了钱，谁在幕后操纵，他一清二楚。如果他能开口，周晓东、甚至周老都跑不掉。”

    “那他现在失踪……”

    “说明有人怕他开口。”秦宇轩目光锐利，“而且动作这么快，这么准，说明我们内部……有漏风的墙。”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反腐最难的不是查案，而是办案过程中要面对的重重阻力——明的、暗的、上面的、下面的，还有来自“自己人”的。

    考察组悄然抵达

    第二天上午，秦宇轩按照计划前往高新区调研。

    车队刚驶出省委大院，方文谦就接到一个电话。他听了片刻，捂住话筒，转向后座的秦宇轩：“省长，省委办公厅刚通知，中央组织部和发改委联合考察组今天中午抵达，带队的是中组部干部五局局长陈新民。”

    秦宇轩心中一动。李明博提到的“人事调整”，看来已经启动了。

    “考察组什么行程？”

    “下午向宋书记报到，明天开始考察。重点是经济工作和干部队伍建设情况。”方文谦顿了顿，“办公厅说，考察组特别提出，想听您关于‘在新发展格局下推动高质量发展’的专题汇报。”

    “知道了。”秦宇轩神色平静，“按原计划去高新区。汇报材料你准备一下，晚上我看。”

    “是。”

    车队继续前行。秦宇轩看着窗外掠过的城市街景，心中思绪翻涌。

    考察组的到来，时机微妙。一方面是正常的干部考察，另一方面，也必然会对当前省里的“局势”进行评估。他的表现，不仅关系到个人前途，更关系到这场反腐斗争能否得到上面的支持。

    而此刻，张伟明失踪，周老阵营发动舆论反扑，案子进入最关键的攻坚阶段……

    手机震动，是一条加密信息，来自联合调查组孙茹：“已恢复周晓东电脑部分加密文件，发现与境外某离岸公司资金往来记录，数额巨大。正在破译其余文件。”

    秦宇轩回复两个字：“加快。”

    车队驶入高新区。前方，高新企业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里有年轻的工程师，有创业的梦想，有这个国家未来的希望。

    而他，正站在守护这些希望的第一线。

    无论前面是荆棘密布，还是暗流汹涌。

    寒门出身的他，早已学会了一件事：路，是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