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彻底静止。
议事厅内，落针可闻。
萧景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他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与算计的眼睛，此刻瞪得浑圆，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荒谬，以及一丝……恐惧。
他像一尊石雕，僵在原地，嘴唇翕动了数次，却一个字都未能说出口。
那两个字，“皇兄”，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天灵盖上，将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镇定，砸得粉碎。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萧衍，他的七皇弟，那个从小就压他一头，文韬武略样样都将他比下去的男人，明明已经死了。
尸骨无存。
他收到消息的那天，生平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在自己的王府里，对着空无一人的正厅，笑了整整一夜。
他最大的对手，他通往至高权柄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终于消失了。
可现在，这个本该在地狱里腐烂的亡魂，竟然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尽管换了一张脸，但那声音，那眼神，那称呼他为“皇兄”时，语气里带着的若有若无的嘲弄与悲悯，都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分毫不差。
我好整以暇地坐在主位上，端着茶杯，欣赏着平阳王殿下这辈子恐怕都难得一见的精彩表情。
我的内心，一片平静，甚至有点想笑。
从萧衍决定现身的那一刻起，这场谈判的胜负，就已经注定了。
你以为你是来谈判的猎人，殊不知，你早已是踏入陷阱的猎物。
“你……你是谁。”
许久，萧景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你胆敢冒充当朝亲王，罪该万死。”
他色厉内荏地呵斥着，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
萧衍笑了。
那是一种极淡的，却又洞悉一切的笑容。
“皇兄的记性，还是这么差。”
“你忘了？十五岁那年，秋狝围场，你为了争功，误入黑熊林，是谁将你从熊口下拉了回来，又是谁，替你瞒下了这桩差点让你被父皇斥责为‘无能’的丑事。”
萧衍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最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剥开萧景层层伪装的铠甲。
萧景的身体，猛地一颤。
这件事，是他少年时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耻辱。
除了他和萧衍，以及当时被立刻处理掉的几个随身太监，绝不可能有第四个人知道。
萧衍继续说道：“你又忘了？三年前，江南水灾，你我一同奉旨赈灾，你私下与地方官勾结，侵吞三成赈灾粮款，是谁在父皇面前为你圆谎，说粮草是在运输途中遇匪被劫，才保住了你的王位。”
“你还忘了……”
“住口。”
萧景终于崩溃了，他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地瞪着萧衍。
这些陈年旧事，每一件，都是他权谋路上的污点，也是被萧衍牢牢抓在手里的把柄。
他以为随着萧衍的死，这些秘密将永远被埋葬。
没想到，今天，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重新翻了出来。
眼前这个人，毋庸置疑，就是萧衍。
那个让他嫉妒、憎恨、又恐惧了二十多年的，他的亲弟弟。
“你……你没死。”萧景瘫坐回椅子上，眼神涣散，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托皇兄的福，命硬，没死成。”萧衍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议事厅内，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我看着他们兄弟二人，心中毫无波澜。
皇家的亲情，在权力的面前，薄得像一张纸。
这对兄弟，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敌人。
现在，萧衍的归来，彻底打乱了萧景所有的部署。
我就是要让他乱。
一个心神大乱的人，才会犯错，才会失去最基本的判断力。
也才能，为我所用。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萧景的声音，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与不解，“你为什么会……会听命于一个女人？”
他无法理解。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连父皇都敢当面顶撞的战神王爷，怎么会甘愿站在一个农女的身后，像个护卫一样。
萧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走回我的身后，重新站定。
他的动作，已经表明了一切。
萧景的目光，终于从萧衍身上，艰难地移回到了我的脸上。
他重新审视着我，这个他从一开始就没怎么放在眼里的女人。
此刻，他才惊恐地发现，清水谷真正可怕的，不是天险，不是精兵，甚至不是那个死而活来的萧衍。
而是我。
这个能让萧衍心甘情愿臣服，能将一片荒芜山谷变成世外桃源，能拿出亩产三千斤神物的女人。
他之前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试探，在绝对的实力和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我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搁在桌上。
“王爷。”我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谈谈我们之间的‘盟约’了吗？”
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但听在萧景的耳中，却无异于最终的审判。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清水谷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逆转。
他不再是施舍者，而是祈求者。
萧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抬起头，那张英俊却阴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毫不掩饰的郑重。
“叶谷主。”
“你所有的条件，本王……都答应。”
“但是，作为交换那亩产三千斤的粮种的代价，本王，也要追加一个条件。”
我眉梢一挑。
都到这个地步了，他竟然还想跟我谈条件？
有意思。
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底牌。
“说来听听。”
萧景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又看了一眼我身后的萧衍，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要你们，在一年之内，助我登临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