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滴——”
在那座位于“守望台”最底层、充满了压抑与死寂气息的“概念”隔离区内。
维生舱那单调而冰冷的蜂鸣声，如同死神的倒计时，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赵曼已经躺进了那个紧挨着“05”号的辅助维生舱里。
无数根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神经连接线，如同某种精密的寄生生物，深深地刺入了她那坚韧的皮肤，试图将她的意识与那块神秘莫测的“起源之石”强行链接。
但是，没有反应。
那块灰扑扑的、在白川手中曾散发着微弱光晕的石头，此刻在赵曼的手中却像是一块真正的顽石，冰冷、沉重、没有任何“共鸣”的迹象。
“不行。”
零那双高速运转的电子眼中闪过一丝焦虑的数据流，她那一直保持着绝对冷静的电子合成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波形无法‘同步’。”
“赵曼的意识强度虽然足够，但她的‘频率’太‘硬’了。”
“她像是一把锋利的‘刀’，试图去‘切’开这块石头，而不是去‘融入’它。”
白川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站在维生舱旁。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中，倒映着舱内赵曼那张因为极度专注而眉头紧锁的脸。
“意料之中。”老人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而苍老。
“‘起源之石’，它记载的不是‘战斗’，而是‘生命’。”
“赵曼这孩子，她的灵魂里只有‘守护’与‘终结’。”
“她，太‘冷’了。”
“一块冰，是无法温暖另一块冰的。”
“那怎么办？！”
叶梓焦急地在隔离区外来回踱步，隔着厚重的防爆玻璃，她的眼中充满了担忧。
“难道就这么看着？赵曼她已经进去了！如果不能建立连接，她的意识会迷失在……”
“我来。”
一个平静的、温暖的，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突然打破了隔离区内那令人窒息的僵局。
苏晴，缓缓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她没有穿戴任何防护设备，依旧是那身简单的白色研究员制服。
但此刻，她的身上却仿佛散发着一种肉眼无法看见，却能直抵灵魂深处的“光”。
“引导者？”
零猛地转过头，电子眼中充满了错愕。
“您的‘火种’之力虽然强大，但‘深潜’需要的是极高的精神韧性和战斗技巧，一旦在对方的潜意识里遭遇‘防御机制’……”
“零。”
苏晴轻轻地打断了她，“你听到了白老的话吗？”
她走到了赵曼的维生舱前，隔着透明的玻璃，将手轻轻地覆在了赵曼那只紧握着“起源之石”的手的上方。
“这里需要的，不是‘战斗’。”
“而是‘共鸣’。”
她转过头，看向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老人。
“白老，您说得对。”
“只有‘生命’，才能唤醒‘生命’。”
“只有‘火种’，才能点燃‘起源’。”
白川那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却又带着深深担忧的微笑。
“孩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不仅仅是‘读取’数据。那是‘诺亚’用来处理‘垃圾’的方式。”
“你要做的，是‘共感’。”
老人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了指那个悬浮在另一个维生舱中，如同空壳般的“05”号。
“你要进入她的‘废墟’。”
“要去感受她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所有的‘破碎’。”
“你会看到地狱。不是传说中的地狱，而是由无数次‘格式化’、无数次‘抹除’所堆积而成的‘逻辑’地狱。”
“如果你在里面迷失了”
“你，也会变成这片‘废墟’的一部分。”
“我知道。”苏晴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
她想起了那个在“集市”上死去的孩子，想起了萨莎那绝望离去的背影。
她想起了“05”号在苏醒的那一瞬间，眼中流露出的那丝令人心碎的迷茫与脆弱。
这不是为了“情报”。
甚至不完全是为了“胜利”。
这是为了证明。
证明“生命”的尊严，不应该被任何冰冷的“协议”所践踏。
“开始吧。”
苏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嗡——！！！！！”
一股温暖的、圣洁的、充满了无限生机与希望的金色光芒，瞬间从她的掌心爆发而出！
那不是具有破坏力的能量冲击，而是一种如同春风化雨般的“渗透”。
金色的光芒穿透了维生舱的特种玻璃，穿透了赵曼那冰冷的金属手掌，最终温柔地包裹住了那块灰扑扑的“起源之石”。
“……连接……建立！”零的声音陡然拔高！
在那一瞬间。
原本死寂的“起源之石”，突然像是从亿万年的沉睡中苏醒的心脏一般，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一道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的灰色涟漪，以石头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它没有被物理屏障所阻挡，而是直接穿透了苏晴、穿透了赵曼、也穿透了那个沉睡的“05”号！
“白老！”苏晴在精神链接中发出了一声低喝。
“来了！”
白川猛地睁开了他那双原本浑浊不堪的老眼。
在这一刻，那双眼睛里竟然爆发出了一阵令人不敢直视的精光！
他将自己那庞大的、如同图书馆般浩瀚的精神力，毫无保留地注入了那道灰色的涟漪之中！
他，是向导。
是这片未知精神海域的“摆渡人”。
“抓紧了，孩子。”
“我们，要下去了。”
轰——！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
失重。
这是苏晴产生的第一感觉。
不是身体的失重，而是灵魂的失重。
她感觉自己仿佛从万米高空坠落，穿过了厚重的云层，穿过了呼啸的风暴，正在向着一个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深渊极速坠落。
四周是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
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断裂的情感片段，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在她身边疯狂地飞舞、盘旋。
她看到了——
一片一尘不染的白色走廊，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无数个穿着同样制服、长着同样面孔的小女孩，正在面无表情地列队行走。
“编号01，合格。”
“编号02，合格。”
“编号05……情感波动异常……修正。”
一个冰冷的、机械的声音在回荡。
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和一个小女孩压抑的、痛苦的闷哼。
画面破碎。
她看到了——
一片浩瀚的星空。
一艘巨大得令人窒息的银白色方舟，静静地悬浮在黑暗的宇宙之中。
它是如此的美丽，又是如此的冷酷。
“为了‘伟大协议’。”
“为了‘永恒’的秩序。”
无数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在不断地洗脑、在不断地灌输。
画面再次破碎。
她看到了——
一双手。
一双颤抖的、沾满了鲜血的手。
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的手，她正死死地抓着一把匕首，刺入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她“朋友”的人的胸膛。
“……对不起……”
“我不想被‘格式化’。”
“我想……活下去……”
绝望。
深不见底的绝望。
那是为了生存而不得不抛弃“人性”的、极致的痛苦。
“稳住心神！”
白川的声音，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突然在苏晴的脑海中响起。
“别去看那些碎片！那都是‘表层’的‘垃圾’！是‘诺亚’用来迷惑入侵者的‘防火墙’！”
“我们要去的，是更深的地方！”
“是那个……连她自己，都不敢面对的……‘废墟’！”
苏晴猛地咬了一下舌尖。
她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些令人心碎的画面中抽离出来，将那金色的“火种”之力凝聚成一束，如同一盏探照灯，刺破了周遭的混沌。
“我看到了。”
在无尽坠落的尽头。
在那片混沌风暴的中心。
出现了一座城市。
不。
那不是城市。
那是一座……巨大的、宏伟的、却又早已支离破碎的……“宫殿”。
它通体由洁白的大理石构筑而成。
高耸的立柱，精美的浮雕，宽阔的台阶……即便是在这片精神的废墟之中，它依然散发着一种令人动容的、神圣的美感。
但是，现在。
这座宫殿，已经彻底塌了。
巨大的裂痕贯穿了所有的墙壁。
精美的雕像断手断脚，散落在地。
无数黑色的、如同沥青般的粘稠物质，正在从那些裂缝中渗出，一点一点地吞噬着这最后的“圣地”。
而在那座废墟宫殿的最中央。
在那张早已倾斜、布满了灰尘的王座之上。
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穿着那件熟悉的、破旧的灰色囚服。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而在她的周围，无数黑色的“沥青”正在缓缓蠕动，像是无数条贪婪的毒蛇，想要爬上王座，将她彻底淹没。
“那就是……‘艾拉’。”
白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叹息，“那就是，她仅存的……‘自我’。”
“小心，孩子。”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布满了‘逻辑陷阱’。”
“‘诺亚’的‘杀毒程序’，随时可能……”
“发现入侵者。”
“启动‘清除’程序。”
白川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冰冷的、宏大的、仿佛来自于整个世界的声音，突然在这片精神废墟的上空轰然炸响！
“轰隆隆——！”
天空，裂开了。
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裂开，而是“逻辑”的崩塌。
无数道银白色的、由纯粹的数据流构成的“闪电”，从天而降！
它们不是为了照亮黑暗，而是为了“抹除”异端！
与此同时，地面上那些黑色的“沥青”突然沸腾了起来！
它们疯狂地聚拢、变形，化作了一头头面目狰狞的、没有五官的“黑色巨兽”，向着苏晴和白川疯狂地扑来！
“该死！是‘免疫系统’！”白川大吼一声。
“它们发现了我们！它们把我们当成了‘病毒’！”
“苏晴！我来挡住它们！”
“你快去！去王座那里！”
“只有你能接近她！只有‘火种’不属于这个该死的‘逻辑’！”
老人猛地挥动了手中的拐杖。
一道古老的、充满了沧桑气息的灰色光幕，瞬间张开，硬生生地挡住了那漫天的“数据闪电”！
“快去！！！”
苏晴没有犹豫。
她看了一眼正在苦苦支撑的白川，又看了一眼那个在黑色浪潮中岌岌可危的王座。
她那金色的瞳眸中，燃烧起了前所未有的坚定火焰。
“等着我。”
她轻声低语。
然后，她动了。
她没有使用任何攻击性的手段。
她只是将那温暖的、金色的“火种”之力，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嗡——！”
金色的光芒，如同一轮初升的太阳，在这片充满了“死亡”与“格式化”的废墟之中，冉冉升起！
那些扑向她的“黑色巨兽”，在接触到这金光的瞬间，竟然发出了痛苦的嘶吼。
然后，如同遇到了烈阳的积雪般，迅速消融、瓦解，重新变回了毫无意义的数据残渣。
因为，“火种”代表着“生命”。
而“生命”，是“逻辑”无法抹除的……“奇迹”！
苏晴像是一道划破黑暗的流星，穿过了重重阻碍，冲上了那座摇摇欲坠的阶梯。
她来到了王座之前。
来到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少女面前。
黑色的“沥青”，已经爬上了王座的边缘。
冰冷的“数据闪电”，正在头顶疯狂肆虐。
但苏晴不在乎。
她缓缓地蹲下身，无视了周围那末日般的景象。
她伸出了手。
那只温暖的、真实的、充满了“人”的温度的手。
轻轻地穿过了那层无形的、由“恐惧”和“自我封闭”构筑的屏障。
按在了那个少女冰冷的手背上。
“艾拉。”
苏晴的声音，温柔，却又充满了力量。
在这片嘈杂的、充满了毁灭噪音的世界里，清晰地传入了少女的耳中。
“不要怕。”
“我来，带你……回家。”
那个蜷缩的身影，猛地僵住了。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空洞的、死寂的眼睛里，倒映出了苏晴那张……
充满了“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