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尔维娅失去意识……”

    外界的声音传入耳中，小草此刻的意识，却比赛中的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尝试移动手指，惊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与肉体已然分离

    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没有再次作战的能力。”

    主持的声音再次响起。小草记得，方才塞安也被宣告了同样的结果。

    平局。

    这似乎已是最好的结局。

    她与塞安之间实力悬殊，能凭借聚灵火杀阵在最后力挽狂澜，争取到平手，怎么看都比彻底落败要好。

    可是，为什么心底会涌出如此强烈的不甘？

    她答应过师傅，要赢下冠军给她看；她向王上说过，要成为他的骑士。

    平局与落败，又有何区别？

    小草不接受平局。

    她不想输。

    齐小草，站起来！你不是说过，一定要赢的吗？！

    她在心底呐喊。

    然而身体如同被封印，根本无法回应意识。她躺在地上，明明只差一步之遥。

    “经过商议，这场比赛……”

    不，不行，还不能宣布！她还没有输！

    小草的灵识空间因主人的执念剧烈震荡，那口炽热的岩浆池中，竟浮现出点点绿意，随即，绿意迅速蔓延，焕发出蓬勃生机。

    火中生木，绝处逢生。

    她于此刻，突破了境界。

    主持仍在继续宣告，却忽然感觉脚踝被什么抓住。他垂眸看去，本该昏迷的少女正紧紧抓着他，一只眼眸绿意盎然，另一只则红光璀璨。

    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输。”

    主持愣住了。

    小草的手指动了动，颤抖着握紧剑柄，以剑为杖，不知从何而生一股力气，一点点、挣扎着试图站起。

    身躯几次剧烈摇晃，眼看就要再次倒下，她却硬生生稳住，最终挺直了脊梁，面向全场吸血鬼与镜头后的所有观众，宣告道：“我、赢了。”

    满场寂静。

    是的，她赢了。

    这场始于血誓、一度被认为塞安必胜的挑战，此刻傲然挺立的少女，用一次又一次超出想象的顽强，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台下的洛应凝视着小草的身影，恍惚间又见到了初遇时的情景

    那时的她看似柔弱，连做几个俯卧撑都显得吃力，却总能一声不吭地完成远超身体负荷的训练。

    小草坚韧，不屈，她总是一次次打破所有人与吸血鬼的预期，创造奇迹。

    “咳咳咳……”小草咳出几口血沫，随手用手背擦去，目光依旧紧锁主持，等待着他宣布最终的结果。

    主持愣神几秒，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高台之上的莱斯若特。

    几乎立刻得到了明确的示意。

    他连忙高声宣布：“如各位所见，塞安已失去意识，而洛尔维娅依然清醒，并保有作战能力！因此，我谨代表王上宣布，本届骑士选拔赛的优胜者是洛……”

    “小草。”

    她一字一句地纠正，声音清晰而坚定：“我的名字，是小草。”

    或许从前她并不在意称谓，但此时此刻，她希望让所有吸血鬼知道，让师傅听见——是“小草”赢得了冠军。

    主持话语被打断，一时有些无措。

    下一秒，他接收到清晰的传音，立刻改口：“让我们共同祝贺，本届骑士选拔赛的冠军——小草！她以无可争议的实力证明了自己，成功挑战塞安，成为王上永恒且唯一的骑士！”

    观众席上，除查查尔家族成员面沉如水外，几乎所有吸血鬼都为之动容。小草的表现太过震撼，他们无法否认这份用意志与鲜血铸就的胜利。

    纵然浑身伤痕累累，依旧如松柏般挺立。她，配得上这份荣耀。

    听到最终的宣判，小草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松懈半分。她的目光搜寻着，似乎在找什么。

    终于，她望见了对准赛场的镜头，深吸一口气，喉间已经有些哽咽，她强压下来，喊道：“您看到了吗？我赢了！我没有辜负您的期望！所以…请您放心……我会遵循自己的内心，继续走下去…我会变得更强，更……”

    小草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不能轻易哭泣，尤其是在齐芸最后的时光里，她必须表现得让她安心。

    可是泪水终究难以抑制。

    她只能抬起手臂，擦去泪水，对着镜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说出心底最深处的话：

    “姑奶奶，我爱您。”

    ……

    直播画面，定格在她含泪的笑颜上。

    齐芸凝视着屏幕，眼中也慢慢盈满晶莹的泪光，脸上露出与小草如出一辙的温柔笑容。

    她想，她终于可以放心了。

    小草如此坚韧，如此优秀。即便在彼岸见到朝云、阿弟与齐家的列祖列宗，她也能无比骄傲地宣告：齐家的精神依旧传承了下去，不会断绝！因为有小草在。

    最后的执念得以圆满，齐芸能够感到自己的灵魂正渐渐抽离躯体，如同轻盈的尘埃，即将消散于天地。

    “雨之……”

    耳边传来黎尔颤抖的呼唤。

    齐芸侧过脸，迎上他猩红的眼眸。他亲眼目睹爱人在怀中逝去，这太过残忍，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随她一同离去。

    “黎……尔。”齐芸笑着，抬手轻抚黎尔的脸颊。

    在这最后的时刻，她忽然想说出心底的话。

    “我从未……从未后悔爱过你。”

    爱是令人成瘾的蜜糖。在追寻自由的漫漫长路上，齐芸无比庆幸，自己遇见了黎尔。

    纵然他们之间曾生嫌隙，可她就是爱他啊。

    否则，怎会在他每一次哀求她留下时，无论多么愤怒、气恼，最终仍会心软地想：再陪他一段时日吧……就这样，反反复复，竟已相伴数十年。

    黎尔泪如血落，紧紧抱住齐芸。他后悔答应她的要求了，他不想被独自留下。

    “我会等你的。”齐芸如同安抚孩童般，声音轻柔，“但你必须…完成答应我的事…替我…照顾好小草……别忘了……把那些东西…交给她……”

    黎尔眼中盈满血泪，痛苦地呜咽着：“一定要等我……雨之，你一定要等着我！”

    齐芸的话语，成了他陷入疯魔的唯一执念。

    “好……好，我等你。”齐芸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贴上契侣的唇瓣，缓缓阖上了双眼。

    过往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流转。

    年少时，她也曾怨恨命运施加的枷锁。但细细回望，她又是何其幸运：有深爱她的阿母，包容她的长姐与小弟，虽不善言辞却始终关怀她的阿父；更遇到了倾心相许的伴侣，和一个优秀又善良的晚辈。

    她的一生，比起许多人，已堪称幸福圆满。

    齐芸的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恍惚间，她看见亲人们立于眼前，记忆中面容已模糊的阿母朝她伸出手，温柔呼唤：“雨之。”

    齐芸——不，是齐雨之——回握住阿母温暖的手，准备随亲人一同离去。

    忽然，耳边又传来那泣血般的呼唤：“雨之。”

    她差点忘记，她答应了黎尔，要等他。

    齐雨之松开阿母的手，摇了摇头。

    阿母微微一愣，随即了然地微笑颔首。

    现实中，齐雨之的身体渐渐冰冷，呼吸停止。

    黎尔清晰地感受到这一切，将她拥得更紧。

    雨之一向守信，她既答应等他，便一定会等。

    黎尔就这样固执地相信着，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久久未曾移动，仿佛一尊随之逝去、凝固了永恒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