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 家乡之问】

    ——“若有一天，你把故乡炼成了一枚丹，吞下去，是甜还是苦？”

    一、丹皇残灯

    丹皇墓的最后一盏铜灯，灯芯不是麻，不是灵丝，而是一截灰白色的“记忆藤”。

    李长青指尖才碰，藤芯便发出婴儿的啼哭，又像老鸹夜嚎，听得人灵台生霜。

    灯影里浮起一枚残符，符上只有七个字：

    ——“故乡可还种田否？”

    他愣住。

    自踏入宗门，他第一次被问得如此“俗”。

    种田？他早已御剑乘风，餐霞饮露，凡谷不入口十年矣。

    可那七个字像七根锈钉，一根根敲进骨头缝，钉尖带泥，带着春雨与牛哞。

    二、泥丸宫里的稻香

    李长青下意识内视。

    丹田上方，泥丸宫悬着一粒“混沌剑种”，平日银辉流转，此刻却渗出浑浊的黄褐——

    那是土，是泥，是凡间最不值钱的垄头肥。

    土里竟冒出细细绿苗，两片嫩叶颤颤巍巍，像刚学会说话的村童，冲他怯怯开口：

    “哥，我饿。”

    李长青心神剧震。

    那声“哥”，是亲妹的声音。

    十年前，血仇夜，全村被玄焰焚成白地，唯有妹妹的哭喊被他用记忆封存在剑骨深处，立誓永不再碰。

    如今，一粒稻苗替她把旧声带回了人间。

    三、帝品丹方：【归乡一粒】

    铜灯炸裂，灯油溅成一张丹方，品级赫然——

    帝品·残缺·可补。

    丹名：归乡一粒。

    主药：

    1. 自己童年最苦的一截回忆；

    2. 故乡最后一声犬吠；

    3. 亲手埋下的双亲骨粉；

    4. 尚未被修真污染的凡井之水。

    炼法：

    以“混沌剑火”温养，以“凡心”作炉，以“悔”为引，成丹时必斩落自己一段修为，跌回炼气，否则丹溃。

    功用：

    吞之，可见故乡当年未焚之景；

    亦可使死者如寐，生者忘忧；

    然三日之后，服药者将永远失去“归乡”之念，从此天地广大，再无稻香入梦。

    李长青捧着丹方，指节噼啪作响。

    “原来帝品不是逆天，而是逆自己。”

    四、丹皇的遗问

    丹皇残念自灯底升起，模样却是个赤脚老农，裤管卷到膝盖，沾着新鲜露水。

    老农开口，声音如犁铧划土：

    “小子，你修到金丹，可还识得稗草与秧苗？”

    李长青沉默。

    他当然识得——

    可若答“识得”，便得承认这百年苦修，不过是一场“逃离”；

    若答“不识”，那便等于亲手掐死最后一点人味。

    老农不催，只抬手一挥，虚空显出一幅活景：

    月光下，少年李长青挽着裤腿，在没膝的水田里追一只白鹭，妹妹在田埂上敲竹篙，笑声惊起蛙声一片。

    画面里，没有血，没有火，没有飞剑与宗门，只有风把稻浪推向远方，像要把夜也推成黎明。

    老农问第二句：

    “若把此景炼成丹，你吞，还是不吞？”

    五、剑火与蛙鸣

    李长青抬头，双目倒映着稻浪，也倒映着剑火。

    他缓缓抬手，混沌剑火自掌心升起，银中透青，像极冬夜灶膛里第一缕燃柴。

    剑火靠近画面，稻叶瞬间枯黄，蛙鸣变成焦糊的噼啪。

    他心头一抽，倏地收火。

    老农叹笑：“不忍？那便答我第三问——”

    “有朝一日，你仗剑天外，见故乡星辰被他人炼成灵矿，你是出剑，还是转身？”

    李长青握紧剑柄，指背青筋暴起，却只答了四个字：

    “先问星辰。”

    老农愕然，旋即大笑，笑声震得铜灯碎片叮当作响。

    “好一个先问星辰！答得取巧，却也算答。”

    六、斩落的修为

    丹方自燃，化作七寸赤焰，钻入李长青眉心。

    轰——

    泥丸宫内，混沌剑种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掉出一枚“金丹”，滴溜溜旋转，表面刻着“长青”二字。

    那是他三十年修为凝成的“名”。

    金丹一离体，境界如雪崩，从金丹大圆满一路跌回炼气七层。

    丹田空旷，像秋收后的谷仓，只剩那株稻苗孤零零地绿。

    李长青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满。

    七、凡井之水

    老农抬手，遥指墓室角落。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一口古井，井壁由记忆垒成，砖缝里嵌着母亲梳头时掉下的长发，父亲烟斗里磕出的残灰。

    李长青跪坐井沿，俯身打水。

    水面映出他十二岁的脸，鼻尖有晒斑，眼里没有剑。

    他舀起一瓢，水却重若千钧，瓢底映出未来——

    星空战舰纵横，玄界崩塌，宗门分裂，自己白衣染血，立于残星之上，脚下是已成废土的故乡。

    瓢柄骤断，水洒墓室，地面疯长出稻浪，瞬间没过膝盖。

    稻穗低头，像无数个“不”字。

    八、成丹一瞬

    李长青并指如剑，割开掌心，血滴落，与稻浪、记忆、犬吠、骨粉、凡井之水混为一团。

    他以炼气之火，温养此团。

    火只有豆大，却照得墓室通明，映出老农含泪的笑。

    三息之后，火灭，稻枯，水干，血凝。

    掌心只剩一粒灰扑扑的丹，凡石一般，毫无灵韵。

    老农却躬身，双手捧接，如捧圣物。

    “帝品已成，无名无香，吞之，则故乡永宁，你永忘；弃之，则故乡永念，你永苦。”

    九、吞与弃之外

    李长青拈丹，指背轻颤。

    忽地，他笑了，把丹往老农怀里一抛。

    “第三篇才刚开始，我若此时忘乡，后面还怎么黑化？”

    老农接丹，愣神片刻，仰天大笑，笑声中身影寸寸龟裂，化作漫天稻壳。

    稻壳里飘出最后一句话：

    “既不忘，便留着苦吧。苦到极处，又是一枚新丹。”

    十、灯灭·启程

    铜灯彻底熄灭，墓室归于黑暗。

    李长青转身，炼气七层的脚步声比来时轻了许多，却一步一个湿印，那是凡井之水未干。

    他背后，稻浪悄然枯萎，却在枯极之处，抽出一根新芽，芽尖挂着极小的一粒露珠——

    露珠里，映着尚未发生的星空，也映着一位少女，她站在星舰甲板，朝黑暗里轻声喊：

    “哥，饭熟啦，回家吃饭。”

    李长青没有回头。

    他抬手，以指为剑，在墓门石壁上刻下四字：

    ——“故乡稍等。”

    字迹不深，却刚好让后来人看见，也让黑暗记住：

    有个金丹修士，曾亲手斩落三十年修为，只为把“归乡”二字，从帝品丹方里，抢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