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像被穹顶玻璃滤过的蜜,缓缓淌进展厅,在每一幅油彩表面镀上一层柔金。
空气里浮着淡淡的松节油与干花混合香——是苏念星亲手调的记忆味道。
私人画廊隐匿在老城法桐深处,外墙上爬满岁月斑驳的凌霄,门楣却只悬一方小小铜牌,低调得像一句只能低声说出的情话。
今天,这里不开幕、不剪彩,只接受一场十年之约的私人检阅——
至亲、好友、被公益基金托举过的青年创作者,以及那个把故事写进她生命里的男人。
入口第一幅,是刻意做旧的素描《初见》。
A3尺寸,却被留出一掌宽白边——像给时光留出的呼吸口。
画面里:
时光角落咖啡馆的靠窗位,穿白衬衫的女孩垂首速写,发梢沾了窗外阳光,一笔画错,她用指甲轻轻刮掉,留下一粒几乎看不见的。
陆廷渊在旁侧身而立,目光落在她耳后那道最柔软的弧线。
铭牌只有一句话:
你站在光里,我以为整个春天都来了。
真土。苏念星小声吐槽,耳尖却飞红。
陆廷渊低笑,指尖去碰那粒——铅笔痕被岁月氧化成淡褐,像早凋的桂。
我庆幸那天把会议延后,否则要错过整个四季。
他说得极轻,热气拂过她耳廓,像十年前一样,轻易就把她点燃。
往里走,是一条被刻意拉长的时光甬道。
天花板垂下百余片透明亚克力,每片刻一句十年里的日记——
2014.5.12 雨巷告白,伞骨第7根断了,我答应他。
2016.3.8 产房产痛,他红着眼说咱们再也不生了
2019.12.31 基金账上只剩6.7万,他偷偷卖了腕表给员工发工资。
……
亚克力随风微转,文字在地面投下波浪形的光影,访客踩过去,像踩碎一湖星子。
尽头,穹顶忽然挑高,一幅3x5m的巨幅油画《十年相守》悬在视野中央。
海浪露台,漫天星斗,他拥着她,她牵着瑶瑶,三人剪影被远处灯塔打出毛茸茸金边。
画面右下角,用调色刀刮出一行极细的白:
我把余生切成十年一段,每一段都签你的名字。
青年创作者们屏息仰望,有人悄悄红了眼——
原来所谓宏大叙事,不过是把日常过成史诗。
互动区放着一台老式幻灯机。
陆廷渊弯腰,把一叠手绘幻灯片塞进卡槽,啪嗒一声,对面白墙亮起——
第一张:他站在产房外,手里攥着一只掉了漆的保温杯,杯身贴着苏念星三个字。
第二张:她产后脱发,对着镜子发呆,他把那些碎发收集起来,夹在素描本,做成一枚记忆书签。
第三张:公益基金第一次巡展,暴雨,观众寥寥,他们蹲在地上用纸巾吸积水,抬头对视,笑得像偷到糖的孩子。
……
灯光每跳一次,就像有人把心脏轻轻提起,又温柔放下。
忽然,所有灯熄灭。
黑暗中,一点星火在穹顶亮起——
是无人机群组成的字样,缓缓旋转,随后化作一条星河,流向《十年相守》的画框。
星光熄灭瞬间,画廊灯重新亮起,众人这才发现:
那幅巨画表面,被悄悄覆上一层透明荧光颜料,此刻正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签名——
是十年来,所有被基金扶持过的青年创作者的名字。
像一场无声的合唱,把唱成。
掌声尚未落下,林舟快步进来,脸色苍白。
他把陆廷渊请到暗角,递上平板——
音频波形图上下跳动,像一条被电击的蛇。
技术部已确认,录音剪辑痕迹73%,背景降噪专业级。原始音频来自起诉人手机,但合成者另有其人。
陆廷渊眸色骤冷,像被极寒瞬间封冻的海。
继续查,把幕后的人挖出来。
他转身,却在抬眼瞬间换上温笑——
苏念星正牵着瑶瑶朝他走来,灯光给她镀上一层毛茸茸的边。
他敛起所有锋芒,像把刀收回鞘,生怕惊扰这片刻的柔软。
画展尾声,陆星瑶被小伙伴拉去吹泡泡。
七彩的圆球飘过《十年相守》,飘过人群头顶,飘过那条被签名的星河,最后一声碎在空气里——
像某个隐秘的暗号:
美好易碎,但记忆不会。
送客出门时,老板送上一只巴掌大的木盒。
打开,是一枚被切成立方体的铅笔头——
正是十年前苏念星在咖啡馆画错的那支。
立方体表面刻着极细的英文:
All my wrongs led me to you.
——我所有的错误,都指向你。
陆廷渊把立方体挂在钥匙扣,金属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像给未来加一道护身符。
夜幕彻底落下,画廊灯一盏盏熄灭。
最后一盏灯前,苏念星踮脚去吻他。
唇与唇之间,夹着极轻的一句:
答卷我交了,评分权给你。
男人扣住她后颈,声音哑得吓人:
不用评——
每一笔都是满分。
车子驶离老城区,尾灯在巷口拐个弯,消失。
画廊的招牌灯二字,仍亮着,像不肯熄灭的萤火。
风掠过,门楣上那方小小铜牌轻轻摇晃——
星光一隅,岁月长居。
而远处天际,真正的星子正一颗颗亮起,像有人在夜空里,悄悄续写这场永不落幕的时光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