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她回来了

    我怎么也想不到,费尽心力洗清了散兵的嫌疑,可这嫌疑的阴影,却转而笼罩在了一个我绝不愿相信的人身上。

    翌日,西风骑士团的人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凶手已经抓到了。

    或者说是犯罪嫌疑人。

    是一个神志不清的异国少女,约莫十五岁年纪。

    一位吟游诗人提供了证词,说他前几天散步时,曾两次注意到这个女孩出现在杰曼德陈尸地附近。

    第一次只见到她抱着野果进入森林的背影,第二次他出于好奇悄悄跟上去,看到了树下的杰曼德,当时他并未看清他的长相,却被那女孩回头时空洞又戾气的眼神吓到,慌忙逃离了。

    而当凯亚将那个被羁押的所谓凶手带到我面前时,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蓝发,异国面孔,身形熟悉——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拉尔夏。

    我以为我们的重逢,会是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或是在历经艰险后的激动相拥,至少,不该是如此……

    在这样一个充斥着猜疑和死亡阴影的平平无奇的午日,她以嫌疑犯的身份站在我的面前。

    她的目光呆滞,像蒙尘的玻璃珠,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我记得那天,那天的风很大。船帆都在搅动。即使那样,她都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现在,她眼神掠过,看我如同看一旁的散兵,看凯亚,没有任何波澜。

    不,她的目光似乎在凯亚脸上多停留了一瞬,但最终还是移开,空洞无物。

    “拉尔夏?”

    我喃喃念出这个刻在心底的名字,颤抖的声音连自己都未察觉。

    所有人都看向我。

    凯亚试探着问出声:“你……认识她?她叫拉尔夏?”

    散兵站在一旁,话语像细针般扎入人心:“怎么,你要找的朋友,原来不认识你吗。”

    怎么,尽说些让人去死的话。

    我没理会他,只是上前一步,紧紧盯着拉尔夏的眼睛:“你不认识我了吗?”

    拉尔夏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她歪了歪头,像是在理解一个陌生词汇,眼神里只有纯粹的迷茫和混乱。

    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我心如刀绞,不得不向凯亚和其他人解释:“她叫拉尔夏,来自纳塔。我们来蒙德……我是为了别的,她是为了寻找她一位儿时的玩伴。”

    记忆有些模糊,我努力回想,“目的地似乎是……荆夫港?或许不是,她当时并未说得很具体。”

    此刻,这些细节都如此苍白无力。

    虽然久别重逢,但拉尔夏陷入了更深的困境。

    她失忆了,甚至丧失了基本的连贯的语言能力。

    她无法为自己辩解,只能吐出零碎的词语。

    当被问及是否杀人时,她只会混乱地重复:“看着。人。闭眼。”

    或是“果子。吃。慢。”

    我想为她辩驳,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带着拉尔夏再次来到杰曼德遗体所在的山崖。

    关于是否移动遗体,众人争论不休。

    有人认为应保持现场完整以利破案,也有人不忍这位人缘极好的猎户继续曝尸荒野。

    群情激愤。

    而拉尔夏怪异的表现和语无伦次,无疑成了众矢之的。

    怀疑和指责如冰雹般砸向她。

    人言可畏。

    这种场景,我接触的次数并不算少了。

    我挡在了拉尔夏身前,面对着那些或愤怒或怀疑的目光。

    “请等等。请各位相信我。拉尔夏,她不是这种人。”

    有人立刻反驳:“你可以为你有记忆的朋友申冤,因为你了解她。但她现在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甚至说话颠三倒四。你有什么资格这样保证?”

    “厄尔尼!别这样!”一个男人抓着他。

    “失忆,”我迎上那人的目光,“但不足以变质一个人的本心。她只是忘记了从前。她从前是好的,是善良的,那么,我相信现在的她依然如此。”

    “又是你相信……”厄尔尼讥讽着,“信任在你这里,难道是一件永远不会磨损的消耗品吗?你到底在信一个虚无缥缈的什么?告诉我,难道就从未有人……辜负过你这份天真的信任吗?”

    我沉默了一下,过往的一些阴影掠过心头。

    他说得也没错。

    他也只是在为一个无辜死去的人鸣不平。

    我为失而复得的伙伴,他为终不能相见的朋友。

    我抬起头:“失忆,并不会换掉一个人的心脏。在我遭遇海难的时候,生死存亡之际……是她不顾一切,死死拉住了我的手,没有抛弃我。我不相信,回归空白,只剩下本能的她,会去害人。”

    他语气稍缓,却还是坚持:“我们并没有说她一定是故意害人。可能是无意推搡,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意外。这不代表她就是坏人。我们只是想水落石出,弄清真相。”

    “而且,如果你身边保护的人辜负了你的……”

    “呵,信任本就是一件奢侈的事,被辜负又怎样?她愿意信,那是她的选择。”

    我陷入了沉默,散兵却开口了。

    他只是环着胸,在一旁,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可我觉得,这需要证据。”

    “在真相到来之前,每一次无端的猜忌都是枷锁。我们或许觉得无关痛痒,但对于一个记忆一片空白,正在艰难重建内心世界的人来说,那可能就是她所能感知到来自外界的全部模样。如果我们都默认她需要为每一件可能与她相关的事自证清白,那和……在心底已经认定她有罪,又有什么区别呢?更何况,她现在根本无法为自己有效辩解。”

    “我只是希望,诸位不要以对待罪人的方式对她。”

    现场安静了片刻。

    厄尔尼的表情复杂,最终叹了口气,没再咄咄相逼。

    凯亚适时地站出来控制场面:“好了,争论无益。既然这位小姐认识拉尔夏小姐,或许可以尝试与她沟通,看能否获得更多线索。”

    我深吸一口气,转向拉尔夏。

    我知道,常规的沟通方式对她无效。

    我回忆起一些零碎的纳塔词语和他们的表达逻辑,开始配合手势,尝试与她交流。

    我先是模仿拿着东西吃的动作,然后指向杰曼德之前所在的位置:“拉尔夏,为什么,两次,来这里?给他,吃的?”

    拉尔夏看了我一会儿,似乎在理解。

    她点了点头,吐出两个字:“吃的。”

    这印证了吟游诗人的说法,她是担心杰曼德饿着,才找来野果。

    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继续用手势比划,指着自己的眼睛,做出睁开和闭上的动作:“当时,他,还活着吗?眼睛,睁开?”

    拉尔夏再次点头,语气肯定了一些:“睁眼。”

    拉尔夏找到他时,杰曼德还活着……

    只是重伤无法动弹,甚至可能还有微弱的意识。

    那么……如果当时发现他的人不是精神状态异常的拉尔夏,而是任何一个能理解情况还能懂得求救的人,结局是否会不同?

    我再度沉默,为这位素未谋面的好人的悲惨结局感到哀伤。

    在此之前,一直困扰我们的,就是为什么给他食物的人,却不选择找人来援助。

    原来,是真的无法办到。

    拉尔夏,如果你的回忆回来了,你会为此悲伤吗。

    一幕幕的过去,就像默片。

    明明只过去半年,我却觉得很久很久。

    “怀念过去是最无意义的情绪。”一道冷淡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散兵不知何时站到了我对面。

    光影勾勒出他纤细却挺拔的身影,有种不真实的脱离感。

    忽然,一种说不出明白的异样掠过心头,仿佛他能透过某种无形的连接,感知到我方才翻涌的悲伤记忆。

    “你……”我斟酌了一下词语,“看到了?”

    散兵耸了耸肩:“想让我忘掉的话,我不会特意去记。”

    我却摇了摇头:“不,我没有要你忘记的意思。只是……”我顿了顿,试图找一个合适的比喻,“这种被人不经意间分享了记忆的感觉,怪怪的。”

    就像正独自品尝着一份食物,忽然有人不由分说地从你碗里舀走一勺,尝了味道又放了回来。

    我甩开这奇怪的感触,重新将注意力拉回拉尔夏身上。

    我比划着移动的动作,问她:“为什么,要移动他?把他,从洞里,搬到树下?”

    这一次,拉尔夏没有立刻回答。

    她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双手无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眉头紧锁。

    然而,她接下来说出的话,仿佛是从灵魂深处下意识流淌出来的:

    “闭上眼睛的人,不一定是死去了。可能只是睡着了。这个时候我们都要安静。纳塔的太阳,太烧灼,把他拉到阴影去。”

    “你还记得纳塔?!”我抓住她话语里的关键词,急切地问。

    拉尔夏却露出了比刚才更深的困惑:“纳塔?”

    她重复着这个词,眼神茫然。

    看来,这些话只是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她潜意识里的碎片,是她在特定情境下的本能反应,而非恢复的记忆。

    我们继续在现场搜寻线索,拉尔夏则由凯亚看管着。

    她虽然时不时会望向我,但那目光依旧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遥远而陌生。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走在稍前方的散兵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扫过不远处一丛被积雪半掩的枯草。

    他走过去,用手拨开积雪和枯枝。

    一个打着补丁的皮质行囊赫然躺在那里。

    散兵捡起一片布料碎片,又看了看那个行囊,冷冷开口,打破了现场的沉寂:“看来,并非简单的意外。”

    我跑到他身边,心脏怦怦直跳。我捡起另一片布料,仔细对比:“……这和杰曼德指甲缝里的丝线很像!”

    我同时打开那个行囊,里面除了些普通的猎人工具和干粮,还有几张保存尚好的兽皮。

    “这是杰曼德的包裹。”

    凯亚的脸色彻底严肃起来,他蹲下身,仔细检查那些布料碎片和周围的痕迹:“这些布料碎片很可能是从袭击者身上撕扯下来的。结合之前的推断……”

    “这布料很特殊,”我拿起一片碎片,对着光看,“只要去问问蒙德城的服装店,或许能知道来源……”

    “不必问了。”散兵打断我。

    “什么意思?”我看向他。

    他迎上我的目光,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吐出几个字:

    “……是愚人众士官制服的内衬布料。”

    空气停滞了。

    真相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指向了愚人众的阵营。

    此事已然上升到蒙德市民的人身安全,愚人众方面无法置身事外。

    为了不打草惊蛇,凯亚与散兵商议后,决定次日再由骑士团派人陪同。

    当晚,我和散兵被暂时安置在蒙德城的一家旅馆。

    因为极度担心拉尔夏再次失踪或被不利对待,我坚持与她同住一个房间。

    房间里,拉尔夏安静地坐在床边,看我的眼神仍然隔着迷雾。

    我想唤醒她更深层的记忆,想起纳塔一些古老悠扬的曲调,便轻轻哼唱起来。

    这还是我听伊法给人治病时他随便哼的。

    记忆或许会消散,但旋律的烙印似乎更深。

    当我哼到一段熟悉的副歌时,拉尔夏无意识地跟着哼出了几个音节。

    我微微一怔,心中百感交集。

    她忘了来路,也记不住归途,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从唇边衔起了一段故乡的曲调,像迷途的鸟儿本能地寻找归巢的方向。

    后来,她便靠在我身边睡着了。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变得温暖,轻轻拂过脸颊。

    我靠着床架,连日来的疲惫涌上,也忍不住眯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书页翻动的声响将我惊醒。

    我睁开眼,只见散兵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里,正坐在靠窗的书桌旁,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我记录论文素材的笔记本。

    窗扉微微敞开,夜风徐来。

    “你醒了?”

    “你怎么进来的?”我压低声音,生怕吵醒拉尔夏。

    “窗没关。看来你的睡眠质量不错,还能让野猫登堂入室。”

    他回答得理所当然,目光停留在我的本子上,“这就是你记录的论文素材?观察角度幼稚,文字也傻乎乎的。”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被同胞排挤,被权贵利用,被那只狐狸耍得团团转……换作别人,早该恨透了这个世界。”

    我看了眼身边熟睡的拉尔夏,不方便走过去抢回本子,只能不满地瞪着他:“请不要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他合上本子。

    “可你写下来的都是什么?社会阶级分析?文化差异比较……?连自己被追杀……也能研究出社会结构差异。”

    他的话语带着刺。

    这不是尖酸刻薄的。我说不出这是什么具体的情绪。

    但这不是厌恶。

    “明明比谁都清楚信任会被辜负,为什么还要护着她?”

    他的眼睛一刻不离我的脸。像在确认那里是否会有眼泪。

    “证据摆在眼前,所有人都说她就是凶手,你偏要信她。这种愚蠢的信任……和笔记本里这些假装客观的字句一样,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他松开手,把本子丢回桌面。

    “你我都知道,相信别人的下场是什么。”

    我抬起眼,在昏暗光线下平静地回望他,“你说得对,信任经常被辜负。”

    我也从不否认这一点。

    “但正因为我见过背叛的千百种形态,才更确定拉尔夏眼里那种空白。那不是凶手会有的眼神。至于你看到的那些笔记……”

    “把痛苦写成论文,不是否认它们存在。恰恰相反,是必须把它们放在足够远的距离外审视,才敢确定哪些伤害值得记住,哪些不值得。”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你说这是自欺欺人?也许是。但把我从排挤、从追杀里一次次捞出来的,正是这种自欺欺人。”

    “当整个世界都在说‘你活该’的时候,至少事实不会说谎。”

    风一吹,摊在桌面上的本子翻动着。

    纳塔的、稻妻的,那些详尽的素材都随之消散了。

    “你问我,他也问我,为什么还敢信拉尔夏?因为如果连我都放弃用事实对抗偏见,那和当年那些红口白牙定我罪的人有什么区别?”

    “散兵,被火烧过的人确实该怕火。但若是连伸手确认的勇气都没了,那我们和跪在灰烬里的死人有什么两样?”

    “……”

    散兵站在原地,月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银蓝的轮廓。

    他抬手用指节叩了叩那本笔记,把它合上。

    “下次被背叛的时候,记得把论文素材写得更漂亮点吧。”

    说罢他利落转身,衣摆旋出流畅的弧度。走到门口时却顿住,侧头瞥了眼还在漏风的窗户。

    “啧。”

    他折返时利落地合上窗棂,顺手把试图钻进来的夜风也拦在外面。

    “睡了。”

    门扉合拢的轻响与窗外野猫不满的叫声同时响起,而室内只余满室安眠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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