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整个家属院都听到了钱营长家的动静，热闹的很，有哭闹有怒吼。

    但是大家似乎都约好了一样，假装没有听到，不仅没人去拉架，连看热闹的都没有。

    不是大家铁石心肠，实在是这个人太犯众怒，挨点教训也是理所当然。

    第二天一早，起床号还没响，天都还黑漆漆的，就有早起的嫂子看到胡桂花带着三个毛离开了家属院。

    娘仨狼狈的像是逃难一样，头发乱糟糟不说，连衣服都皱巴巴。

    这一走怕是再想回来就难了。

    “你也别胡思乱想，要是别人随便说两句就这么七上八下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下去，还活不活了？”

    唐海兰眼看着颜绍清眼圈下面乌黑一片，萎靡不振的站在水池边发呆，也不洗漱也不动弹，就知道她昨夜肯定是没睡好。

    她自己也是过来人，怎么不明白这里面的煎熬？

    但是又能怎么办？

    “小刚，陪你姐去供销社买点糖果、糕点什么的。明天就是年三十了，再不去买就啥也买不到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会稍微好点。

    “妈，没事。我昨晚没睡好，不太想出去。”颜绍清一点也提不起精神来，龙肉她也不想吃。

    唐海兰也没再逼她，带着裁好的红纸和墨汁，就和颜绍刚去霍启铭家写对联了，院里很多人家的对联都是他写的，得早点去排队才行。

    颜绍清早饭也没吃，整个人蔫得像被霜打了的庄稼，背脊微微佝偻着，手肘撑在桌面上，掌心托着下巴，眼神越过摊开的书页，透过卧室的窗子看向院门。

    心里总揣着一丝微弱却执拗的期待——下一瞬间，那扇斑驳的木门会不会“吱呀”一声被推开？

    总感觉下一瞬间，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会踏着晨光走进来，肩上或许还落着些许风尘，嘴角噙着她最熟悉的温和笑意：“我回来了。”

    这个念头像颗种子，在心底反复扎根、抽芽，支撑着她熬过了一整个漫长的白天。

    太阳从东边的天际慢慢爬上来，越过院墙，将光影投在窗台上，又渐渐向西倾斜，一点点褪去温度。书桌前的光线从明亮变得昏暗，她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连坐姿都没换过，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只剩下眼底那点期待，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被消磨得黯淡。

    从天亮等到天黑，没有等来她心心念念的身影，连一丝熟悉的脚步声都没有。

    晚风渐渐起了，卷着夜色里的寒气，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书页簌簌作响，也吹得她浑身发冷。细密的雪花从暗沉的天幕上飘下来，起初只是零星几点，转瞬就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颜绍清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飞雪，心底的寒意更甚，刚要收回目光，院门外忽然传来“咚咚咚”的拍门声，急促而响亮，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像一记重锤，猛地敲在了她死寂的心上。

    “颜同志，有个消息要告诉你。”霍启铭一脸的抱歉，心里也不免要恨一恨胡桂花这个乌鸦嘴。

    要不是她昨晚胡咧咧，他今天也不至于要做这么久的心理建设才敢敲这个门。

    “团长这次的任务圆满完成了，但是，他受了伤，现在昏迷不醒，正在省城军区医院急救。”

    颜绍清觉得自己幻听了，明明耳朵里听到有人在说话，但她一句都没听明白。

    “如果你需要去看望他的话，我现在就安排团里的车子送你过去。”其实去了也帮不上任何忙，但是不去却是肯定无法安心。

    也许是因为昨天胡桂花的胡搅蛮缠，让颜绍清提前有了心理准备，终于反应过来霍启铭在说什么以后，她居然没有半点异样，而是很冷静的说道：“好的，你安排车，我现在就出发。”

    说完，扭头就进了卧室，帮顾景程收拾起了行李。

    他出门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这会儿住在医院里，应该是什么都没有的，换洗的衣服要带，干净的袜子要带，还有帮他刚做的新鞋，还有……

    收着收着，颜绍清蹲下身来哭泣了起来。

    她不敢大声哭，不知道怕惊动谁，可是她还是压抑的声音，小声的呜咽着，好像只有这样，顾景程受伤的事就不存在了。

    唐海兰披着衣服站在卧室的门口，想进去安慰，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回了自己房间，把箱子里剩下的钱全掏了出来用手绢包好，塞到了颜绍清的手里。

    “出门在外别舍不得花钱，家里有我。”

    当初觉得这个女婿样样好，只是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但，世间哪有万事圆满呢？

    夜色像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家属区的上空，只剩晚风卷着枯草碎屑，在院墙外簌簌地刮，像谁低低的啜泣。

    直到汽车引擎在寂静的晚上，从家属区的门口传进小院，颜绍清才才猛地回过神来抬手擦了擦眼泪，拎着提包到厨房洗了把脸，就抓紧时间出门。

    汽车的大灯刺破夜色，在地上投下两道刺眼的光柱，开车的是一位她不熟悉的驾驶员，但是她此刻并不在乎驾驶员是谁，不在乎这夜色有多浓，更不在乎此刻是否有人递来一句安慰。

    那些温软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格外苍白，她只希望，快点快点再快点。

    夜风从车窗缝隙里灌进来，掀起她的衣角，带着郊外的寒气，刮得脸颊生疼。

    她偏头望着窗外，黑漆漆的树影像鬼魅般向后倒退，远处零星的灯火转瞬即逝，只有汽车的引擎声在寂静的夜里嘶吼着，像是在替她宣泄着满心的焦灼与不安。

    驾驶员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把车开得飞快，汽车像一支离弦的箭，在空旷的公路上疾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却让颜绍清那颗悬在半空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

    终于，在一路疾驰下，他们硬是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到达了省城。

    “颜嫂子……”守在医院门口等待她的是许沐阳，看到一身风尘仆仆的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满腔的安慰还没说出口，就听颜绍清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我能去看他吗？”

    “能，跟我来吧。”

    顾景程的手术在一个小时前已经完成，除了头上的伤以外，胸口也有一处刀伤，现在整个人的状态就是头部受到撞击和失血过多造成的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