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不停地坠落，像是掉进了一个没有底的噩梦。
尖锐得风声刮得耳膜生疼。
宋澈感觉自己掉得飞快，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下面那个巨大的齿轮在转动。
那东西像个绞肉机，发着冷光，等着把他们碾碎。
“——啊！！！救命！！！”
塞巴斯蒂安的叫声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这位讲究了一辈子的怪盗，面对这种直接的死亡威胁终于绷不住了。
林薇就在宋澈旁边，她的手紧紧抓着宋澈的手腕，指甲掐进了他的肉里。
她把自己更用力地塞进宋澈怀里，好像只要和他贴在一起，就算下一秒被碾成肉泥也不算什么了。
【双子座执灯人】就站在台子边上，他的身影越来越小，但那道看虫子一样的目光，却一直跟着他们。
这就完了？
宋澈看着下面越来越近的死亡齿轮。
他的脑子在这时候转得飞快。
害怕？
不，离死只差几秒钟，他脑子里反倒没有恐惧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清醒。
他在拼命想他父亲宋秉文布下的那个二十年的局。
想那六件费了老鼻子劲抢来的“信物”。
戒指、图纸、芯片、病毒、U盘、石板。
这些东西拼出了一张去【圣殿】的地图，但就只是地图吗？
不可能！
那个把全世界都耍了的男人，费了那么大劲让他儿子去玩命，难道就是为了弄一张“门票”？
要是为了指路给个坐标不就行了，为什么非得是这六样东西？
为什么它们偏偏代表了“金钱”、“艺术”、“暴力”、“生命”、“智慧”和“灵魂”？
突然间宋澈脑子里的一根弦接上了，他想起了父亲在《断狱神篇》扉页上用血写的那句话——“凡毒之物，七步之内，必有解药；凡锁之局，钥匙必在锁中！”
这六件东西不是地图！也不是门票！它们是药！
是他父亲专门给【圣殿】这个追求完美和秩序到了洁癖地步的“系统”准备的一剂猛药！
“所有人！！！”
宋澈睁开眼，眼球里全是血丝，他在巨大的风压里用尽全力吼了出来！
“把东西拿出来！！！”
“那不是信物！那是‘病毒’！是喂给这个鬼炉子让它消化不良的‘毒药’！！！”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但现在是生死关头，根本没空多想，他们出于对宋澈的信任，或者说就是一种求生本能的照做了。
林薇想也不想就从怀里掏出了【金牛座】的黄铜戒指和【天秤座】的羊皮图纸！
苏眉摸出了闪着红光的【狮子座】生物芯片！
卢卡已经变回了人形，他手发抖地丢出了那管【处女座】的外星病毒！
塞巴斯蒂安在空中翻滚，却还是凭着怪盗的本事甩出了【巨蟹座】的黑色U盘！
而宋澈自己，则攥紧了那块最老也最怪的【双鱼座】的炼金石板！
“往哪儿扔？！”林薇顶着风大喊。
宋澈的眼睛死死锁定了下方巨大齿轮的最中心！
那里有一个发着白光的能量核心，是整个【圣殿】的心脏，是这座天空之城飘在天上的能量来源！
“往白色的靶心里扔！！！”
宋澈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
“送它去死！！！”
没人再多想一秒，六个人在掉进深坑的最后一刻，把手里的六件“信物”都扔了出去。
那六件东西就像六颗流星砸向了深坑的中心！
高台上【双子座执灯人】看着那些人在死前做的挣扎，觉得很可笑。
“扔石头许愿吗？真是天真。”
他摇了摇头，看都懒得再看，转身就想走。
可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嗡！！！！！”
一阵非常奇怪的嗡鸣声从深坑下面传了上来！
【双子座执灯人】停下脚步，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遥控器。
上面的信号灯本来是绿的，代表一切正常。
现在却发疯一样闪烁，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怎么了？”
他还没想明白。
“——轰隆隆隆！！！！”
整个圣殿都开始剧烈地摇晃。
深坑下面那六件“信物”碰到能量核心并没有被烧掉。
反倒是像六种不同的强酸和那纯净的能量产生了剧烈的反应！
黄铜戒指里的“贪婪”！
羊皮卷上的“诅咒”！
生物芯片里的“狂暴”！
外星病毒的“吞噬”！
U盘里的“逻辑”病毒！
炼金石板的“混沌”！
这六种代表了人类世界最混乱、最肮脏，也最真实的力量！
而【圣殿】的核心是建立在绝对“秩序”和“干净”上的。
当极致的“混乱”被硬塞进极致的“秩序”里，结果只有一个。
系统崩溃！
“滋啦！！！”
一道水桶粗的电光从深坑里冲上来，劈在【双子座执灯人】脚边，炸出一个黑洞！
接着整个【圣殿】的灯光开始乱闪，警报声也变成了不成调的尖叫！
【警报！警报！】
【核心能源污染无法清除！】
【逻辑冲突！规则库崩溃！】
【重力系统紊乱！78%……54%……21%……失效！】
【防御系统下线！】
那套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头一次出现了电流过载的杂音，听着竟有些恐慌。
“不！”
【双子座执灯人】转过身，跌跌撞撞地扑到栏杆边，他看见了让他一辈子信仰都塌了的景象。
那个代表着“绝对秩序”的巨大机械齿轮卡住了。
数不清的裂纹在它表面爬开，它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然后碎了！
无数碎片跟炸弹一样往四面八方乱飞！
核心一停，那个原本吸力大得吓人的人造重力场也跟着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深渊底下喷上来的狂暴、混乱的反重力能量波！
深渊里宋澈他们本来都快掉下去了，死亡的气息都已经扑到了脸上，结果身子突然一轻！
那种被死神掐着脖子往下拽的感觉一下子就没了。
他们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又像是被扔进太空的人，竟然在离绞肉机不到十米的鬼门关前停住了。
然后开始慢慢往上飘。
“这……这是？”塞巴斯蒂安在半空中乱划拉，看着自己往上飘的身体，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是走了狗屎运碰上‘神迹’了？”
“不。”
宋澈在空中稳住身形，又一次抓紧了林薇的手，跟她十指相扣。
他看着底下那团正在爆炸、塌陷、释放混乱能量的核心，脸上扯出一个冷笑。
“这是‘消化不良’。”
“呼——”
几个人顺着那股反重力气流，跟坐上了一部坏掉的电梯，从深渊底下被顶了上来！
“砰！砰！砰！”
他们结结实实地砸回了那个已经开始裂开的广场上。
虽然每个人都摔得快散架了，但脚踩在地上那种踏实的感觉让他们都想趴下去亲一口这冰凉的地面。
活下来了，在死定了的局里他们活下来了！
“咳咳……”
宋澈第一个从地上爬起来，他压根没管身上的伤和嘴角的血。
他的视线穿过烟尘和电火花钉在了站在高台上，因为地面晃动而站不稳的身影上。
【双子座执灯人】那个自以为是的“神”，这会儿他手里的“遥控器”已经炸成了一坨黑炭。
他脸上那张“双面面具”也在刚才的冲击里从额头到下巴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双子座】有些发懵地看着周围。
看着他搞了几百年，号称“永不陷落”的空中堡垒现在正发出阵阵惨叫，墙上全是裂缝，天花板上还不停有大石头往下掉。
他的“神国”正在他眼前塌方。
“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一点也不优雅了。
“那些是……垃圾……”
“你们用一堆凡人世界的垃圾毁了我的完美圣殿？！”
他接受不了！
那些他瞧不上的、“低等”、“肮脏”、“没规矩”的凡人玩意儿，竟然成了毒死他“完美神国”的剧毒！
“垃圾？”
宋澈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通往高台的台阶。
他的脚步声很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双子座执灯人】那颗已经乱跳的心脏上。
林薇、苏眉、卢卡跟在他后面，他们身上满是血污和尘土，狼狈得很。
但现在，他们身上那股从地狱爬回来的劲儿却比圣殿里任何一座冷冰冰的神像都更有分量，更让人不敢小看。
“你搞错了。”
宋澈走到离【双子座执灯人】不到五米的地方站住了，他看着那个还在因为害怕和生气而发抖的男人，平静地说。
“那不是垃圾。”
“那是人性。”
“是贪婪，是欲望，是仇恨，是恐惧，但也是爱和希望。”
“就是这些你看不上的乱七八糟‘东西’才组成了这个有哭有笑、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世界。”
“而你……”
宋澈举起手里的陨铁长刀，刀锋映出【双子座执灯人】那张裂开的面具和面具后面那双吓破了胆的眼睛。
“一个想用什么狗屁‘完美’和‘干净’来抹掉这一切的怪物，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病毒’。”
“闭嘴！！！”
【双子座执灯人】抬起头！
他那张裂开的面具下发出一声疯子般的咆哮！
“我是神！我是进化者！我是新世界的主宰！我——”
砰！！
一声枪响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疯狂的自我安慰。
林薇手里的“伯莱塔”枪口飘着一缕青烟。
子弹准准地打进了【双子座执灯人】面具眉心的裂缝里。
“咔嚓——”**
那张代表着“虚伪”和“神性”的双面面具碎了。
脆弱的伪装终于撑不住了，变成无数碎片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
露出了一张让人看了想吐的脸，那是一张又老又扭曲、长满了老人斑和皱纹的脸。
【双子座执灯人】的皮肤松得像烂树皮一样一层叠着一层，眼窝深得像两个黑洞，没剩几根的白头发在乱风里飘着。
这哪里是什么“神”，分明就是一个怕死怕到了极点的老头。
一个靠着各种歪门邪道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
“啊！！！！”
面具一碎，【圣殿】崩塌时漏进来的阳光第一次照在他那张从不见人的脸上时，【双子座执灯人】发出了比刚才惨烈百倍的尖叫。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狗，慌张地用那双干枯的手捂住自己的脸，想挡住那副丑样子。
“别看我！别看我！！！”
他像一只剥了壳的蜗牛，在地上难看地爬着，往后退。
所有的“优雅”、“高贵”、“神性”，现在全都没了，只剩下最原始的丑陋和恐惧。
宋澈就这么看着他，眼里的杀气在看到这张脸后竟然慢慢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深的怜悯和鄙夷。
这就是他父亲花了一辈子去斗的敌人？
这就是那个让全世界都害怕的幕后黑手？
扒了那层好看的皮，剩下的不过是一堆快要烂掉的肉。
“结束了。”
宋澈走上前却没有动刀，因为眼前这个东西已经脏到不配死在他的刀下。
宋澈从怀里掏出那部加密手机，屏幕上是侯明的通话界面。
“动手吧。”
他对侯明说，声音平静又冷酷。
“圣殿核心我们从里面搞坏了，但它的外壳还在，用你的办法敲碎它最后一道防火墙，让这场毁灭来得更彻底一些。”
“送这位‘神’最后一程。”
“收到！老大！”
电话那头侯明的声音没了平时的嬉皮笑脸，只剩下绝对的执行力，侯明在键盘上敲下了最后一个回车。
“最终指令【天谴】，执行。”
“嗡——”
一声闷响从【圣殿】的最深处传来，整座浮空城都跟着震了一下。
某种支撑着它的力量断了，整座城都在散架。
那些反重力引擎失去了最后的程序保护，一个接一个地爆开电火花，然后彻底哑火。
这座飘在天上的怪物终于撑不住了，它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哀嚎，开始往下掉。
笔直地朝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雪山峡谷一头栽了下去，再也没有什么能拉住它了。
“不！不！那是我的！我的永生神国！”
【双子座执灯人】眼睁睁看着墙壁裂开巨大的口子，看着窗外的雪山飞速向上冲，发出尖叫。
他伸出那只干瘪的手想抓住点什么，却只捞到了一把正在下坠的冰凉空气。
宋澈看了他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最后的怜悯也消失了，只剩下空洞的漠然，就像在看一块石头。
他转过身不再多看一眼。
“走。”
宋澈对着身后的林薇他们说。
“我们回家。”
几架早就等着的黑色运输机赶在跑道彻底断裂前加足马力冲了出去。
身后一声巨响把整个世界都震得发麻。
那座代表“守夜人”几百年统治的【圣殿】，就在这雪山顶上炸开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
无数烧着的残骸变成了黑色的雪，从天上落下来，把那片纯白的雪地砸成了一片丑陋的坟场。
旧的时代算是到头了。
在这片废墟上，新的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