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天雷连蓝家的皮毛都没伤到,蓝菏瞬间淡定了,好奇地再次询问:“所以,千年前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修炼方式?”
众位相对年轻的长老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上首的几位老前辈,一双双漂亮清俊的眸子里亦浮现出满满的求知欲。
轰隆隆——
与此同时,云深不知处上空电闪雷鸣,惊雷声不绝于耳,好似有谁在发出警告。
蓝晏瞥了眼窗外,盯了半晌,淡淡收回目光。
如果说一句就被劈一下的话,他也不是没办法将真相概括出来,以月珧的聪慧,她能听懂的。
“因为人间怨气增生,灵气衰退。”蓝晏的眼睛被瞬间劈下来的天雷闪了下,语速也随之加快,“据记载,千年前,通往上界的飞升天梯忽然断裂,彼时宗门制度腐朽,诸多修士草菅人命。”
外边的天雷也狠狠落下三道,眨眼间将德室外边的布置毁了个七七八八。
真狠啊!
长老们根本来不及心疼法宝,皱着眉头听大长老这好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话。
性子单纯古板者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最后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被听懂的师兄师弟师叔师伯们敷衍又诚恳地推出去,一头雾水地修补起了外面的保护措施。
而蓝菏显然就是能听懂的那群人之一。
无论是身为一个现代人还是作为蓝家大小姐受过的教育,她当然听得懂蓝晏的意思,甚至还能发散思维进行拓展。
在那两句话中,最重要的信息其实都已经给出来了,只要把时间线排出来,剩下的细节就按照宁城大屠杀的部分剧情来猜测,真相便八九不离十。
若是可以,蓝菏更愿意从师父嘴里听到更多由他讲述的真相,可蓝晏在说完那两句话后便端起了茶盏,老神在在地闭口不言,仿佛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一般。
蓝菏只能不甘心地收回视线。
好吧,这种事也不能怪他。
天道不干人事,于是蓝菏便在大脑里兀自将时间线上的细节空白补齐。
首先,是飞升的天梯突然断裂。
因为千年前的此界飞升上界的通道忽然断裂,修士们没了指望和无形的威胁,又兼之年岁漫长,实力高强。
所以,努力方向消失得他们不再想着飞升上界,长生不老,转而追求权势滔天,万人之上,凭借修为压迫普通平民。
主打一个顺他者命苦,但逆他者亡。
可是,哪有那么简单。
人的贪欲无穷无尽,财宝美人、家宅奴隶,他们通通都想抢到手中。
但这却彻底侵占了普通平民的利益与生活,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家人和财产拱手交给一个陌生人。
这个时候,他们当中一定会有人率先站出来反抗。
就像当初的华国一样。
就像,当初的华国一样……?
思及此,蓝菏一时竟觉毛骨悚然,后背也瞬间冒了一层冷汗。
是了,她当年看书时便觉得奇怪,为什么乱葬岗会是在岐山和莲花坞交界处的夷陵?
为什么那么大的乱葬岗,夷陵老祖的身边跟随的厉鬼诸多,被重点着笔的却只有几名女性和鬼婴?
还有,温卯灭宗门兴家族的过程和维持度都顺利稳固得过分,新制度的建立是那么的水到渠成,仿佛所有人都欣然认可他的制度,又不是杰克苏大男主,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并且,按理来说他虽然是跨时代人物,但所造杀孽却也绝对不小,可蓝菏翻阅过数本藏书阁的记载,却没有一本书在谴责他所造的杀孽,这又是为什么?
除非,她在书中看到的一切,背后的真相其实仍在被掩藏。
无数的疑问曾萦绕心头,又因生活渐渐淡去,直到今日,她终于得到真相最关键的一处碎片。
蓝菏抬眸看向上首的蓝晏,蹙眉道:“月珧明白您的意思,但我想回去再好好捋一捋,可以吗?”
蓝晏微弯眉眼,看向同样蹙紧眉头的蓝祈璟:“宗主?”
蓝祈璟回过神,点头道:“那会议就开到这里,各位都先回去吧,只注意,离开德室后,休要再提及此事。”
众人皆一礼:“是。”
*
回到凤凰轩后,蓝菏取出炭笔,按照思路,边想边画。
首先是云梦。
云梦水路便捷,是商业发展的绝佳之地,甚至带动了周围城市的经济。
那为什么同为云梦泽附近城市的夷陵却经济萧条到仿佛被偏心虐待的小可怜。
并且,江家的创立者江迟并非弑杀之人,甚至因为有江家盯着,哪怕其他中小家族有人滥杀无辜,也不可能会形成如此规模,根本无人能解决的乱葬岗……
蓝菏手下笔尖微微提起,随后落在了草纸上她随手抄下的两句话上。
【彼时宗门制度腐朽,诸多修士草菅人命。】
如此破败的夷陵城会值得一群道德败坏的修士花费时间来草菅人命吗?
蓝菏觉得,没有这个可能性。
除非,在千年前,乱葬岗还未出现之际,夷陵曾是一个无比富饶的地方。
但因为那时的夷陵人没有自保的能力,要么就是庇护他们的修士实力不济,被群而攻之,要么就是修士反水,与其他宗门的人狼狈为奸。
所以,天降横祸后,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被掠夺。
隔着千年的时光,蓝菏仿佛能看见那段阴影:
母亲被压在地上尖叫着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却被不耐烦孩子哭声的恶徒随手掐灭生机;
年迈的老人被一脚踹翻在地,艰难爬起来哀求留存一点粮食,却被恶徒抬脚狠狠碾过手背,只能绝望地等待死亡……
曾经繁华美丽的夷陵城转瞬间变成了一座无情的屠戮场,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和痛哭求饶。
有人畏惧俯首,有人愤怒反抗。
然而,凭凡人之躯、手无寸铁,又如何能战胜仙者?
于是,用某种修仙手段,绝大多数反抗者的家人都被找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残忍处死。
甚至有些被抓起来的反抗者被捆绑着手脚,只能眼睁睁看着向他们哭喊求救的家人一个个失去生机。
然后,他们被强行按跪在行刑之地,不甘地睁大眼睛,血溅三尺,死不瞑目。
又过不久,城内多了数十具赤身裸体的女子尸身和无数落胎又怀孕的孕妇,也多了数十穿金戴银在街上大摇大摆踏过尸体的老爷。
尸体会引发瘟疫,怨气会滋生走尸。
于是,有人提议,让活着的奴隶们将夷陵城的尸体丢到不远处的悬崖里。
因为走尸不会爬山,只要他们再圈定范围,即便他们被怨气滋生,也永远爬不上来。
随后,时间沉淀,岁月漫长。
曾经繁华开放的夷陵城就此形成让无数修士闻风丧胆的乱葬岗。
直到有一天,一名游侠路过此地,被夷陵城的惨状震撼,于是呼朋引伴,将背叛者处死,将入侵者赶出去。
乱葬岗内已经成形的无数走尸他无能为力,此地已是怨气冲天,为了防止乱葬岗内的走尸跑出来为祸人间,也为了防止有人误闯,得知温卯在岐山建立家族后,他将消息最灵通的云梦泽清理出来,也跟风建了个江家。
如此,云梦江氏正式成立,江迟立下家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既是在纪念他与温卯、蓝安、抱山散人那一代人逆风而行,不忘初心的拯救天下的共同理想,也是为了告知后人:
如果有朝一日,乱葬岗控制不住了,即便以身殉道,江家人也要尽全力阻止乱葬岗的爆发。
只是,千年前的他不曾想到,乱葬岗尚未爆发,云梦江氏便遭逢大变。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句家训成了扎进新家主心口一辈子不能拔出的刺。
……
蓝菏放下笔,看着草纸上乱七八糟的图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虽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但至少逻辑闭环,总能对个七七八八。
否则,云深不知处上空的乌云又怎么会直到现在才隐隐有散去的迹象。
若她猜的没错,岐山就是千年前宗门林立,百姓被屠戮压迫最多的地方。
所以,在温卯替百姓发声,为他们讨公道,灭宗门后,他才能如此顺利地在这片土地上建立家族。
一来,人总是相信传承的,也有着延续血脉的本能。
二来,这个天下,也经不起第二次血洗了。
蓝菏将草纸折了折,起身打开最近的灯罩,点燃烛火,任由火舌舔舐手上的纸张。
她大概明白为什么现在的修炼方式和当年截然不同了。
温卯是个天才,也是个足够残忍,足够果决的绝世大好人。
自他创立家族后,大大小小的世家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只要有残存的修士和善于投资的投机者,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草台班子。
可那些含恨而死的人并不会随着杀人者的死去而减少怨愤,反而会源源不断地产生怨气。
偏偏这世间灵气的产生是恒定的,且并非所有灵力都适合对付怨气。
于是,那时最厉害天才的人物齐聚一堂,决定一起想办法修改当前的修炼功法。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们终于创造出了一部史无前例,让世间绝大部分的人无论是否有灵根,灵根为何,都能修炼入门,并在减少大量灵气吸收的前提下便能结丹的功法。
只是同样的,灵气的吸收减少了,这部功法最大的缺陷也就暴露——使用者的灵力被直接削弱,灵气只作为针对怨气的手段,修士们真正的实力需要的日复一日的苦练功夫。
善于星象者提醒他们,如此一来,会有许多修炼方式从此断代,几百年后,天下会只认剑修,说不定会将所有全然修行灵力者视为歪门邪道。
于是,身着雪白长袍的蓝安双手合十:“乐之一道,在下会尽全力保留,医修器修,符箓阵法,哪怕后人不再接触,蓝安亦会记载保留。”
断代的牺牲,对于负荷沉重的天下来说,好像真的不算什么。
于是又有人担心:“现在世家这么多,如果有人不愿意让后人修行我们所创造的新功法怎么办?”
来自兰陵的富贵家主轻摇折扇,狐狸眸微弯:“威逼利诱,总有法子让他们松口。”
“那若有人阳奉阴违?”
最喜欢热闹的人提议:“那不如每隔一段时间就开个会,检查一下那些小辈用的功法如何?”
“至于会议的名字……就叫百家清谈盛会吧!”
……
草纸被跳动的烛火吞噬,只吐出了一点黑色的残渣,蓝菏眼前千年前的幻想也就此停止。
她吹灭了烛火,重新盖上灯罩。
即便知道那些都只是自己的想象和推测,没有任何依据。
真实的过往也许比她想象的更差,或者更好。
但内心积压的情绪却是真实的,偏偏她无法疏解,也无法诉诸于口。
蓝菏烦躁地将屋内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又重新塞回去。
此时此刻,沉甸甸的黄金都没法缓解她的坏心情。
于是,蓝菏拿起自己的乾坤袋和惊鸿,决定随机抓个弟弟陪自己打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