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什么？

    当顾言的身体被蓝金色光芒吞噬的瞬间，他得到了答案。

    是记忆，是逻辑，是情感，是构建起“自我”这个概念的一切。

    而此刻，他的“自我”，正在被无限延展，被迫成为一个战场。

    没有上下，没有左右，只有一片混沌的虚无。这是他的精神世界，一个由纯粹意志构筑的空间。

    两股狂暴的存在被强行拖拽了进来。

    一方，是幽蓝色的，带着吞噬一切的饥渴。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只是一团蠕动的、由无数哀嚎与渴望拼接而成的意识集合体。

    『潘多拉』。

    另一方，是灿金色的，如同失控的恒星。那是一头遍体鳞伤的金色雄狮，它在疯狂地咆哮，用利爪撕扯着一切，包括它自己。

    那是季骁的能量本源。

    “这里，是我的地方。”

    一个声音在混沌中响起。顾言的身影，由无数细碎的光点凝聚而成，出现在两股能量的中央。他的身影很不稳定，仿佛随时会溃散。

    他张开双臂，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阻拦。

    “你们的争斗，到此为止。”

    『同类……为何……阻拦……』潘多拉的意识化作无数细语，从四面八方侵蚀而来，『融合……完整……这是……宿命……』

    顾言没有理会它。他的目光，穿透了混沌，牢牢锁定在那头暴怒的金色雄狮身上。

    他能感受到它的痛苦，它的迷茫，它的愤怒。

    “季骁。”他轻声呼唤。

    金色雄狮的动作顿了一下，猩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困惑。

    “看着我，季骁。是我。”顾言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穿透力。

    『吼——！』

    雄狮的回应，是更加狂暴的能量冲击。金色的火焰席卷而来，狠狠撞在顾-言的意识体上。

    他的身影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几近透明。

    痛。

    这不是肉体上的痛楚，而是意志被撕裂的痛。

    但他没有后退。

    “我知道你很痛。”顾言的声音依旧平稳，“我知道你很愤怒。那个东西，它在强行唤醒你，让你失去了控制。”

    幽蓝色的能量体抓住了这个机会，无数触手缠绕上来，试图将顾言的意识也一并吞噬。

    『渺小的……容器……你……在寻死……』

    顾言的意识体同时承受着两种力量的冲击，明灭不定。

    他却笑了。

    “寻死？不。”他看着那头金色的雄狮，眼中是他自己都未曾察 F 觉的温柔，“我只是在履行我的合约。”

    “季骁，你还记得吗？我们的合约。你是我的人，你的汗水，你的荣耀，你的一切，都属于我。”

    他的声音在精神世界里回响。

    “当然，也包括你的痛苦。”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言的意识体不再仅仅是阻拦，而是主动扩张！

    他用自己的意志，强行在两股能量之间，构建起一道屏障，一座桥梁，一个……牢笼。

    “啊——！”

    外界，能源核心区内。

    那具被光芒包裹的凡人身躯，发出了无声的惨叫。

    他的皮肤在蒸发，肌肉在纤维化，骨骼在化为尘埃。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又被狂暴的能量强行重组。

    分解，重组，再分解，再重组。

    这个过程，每一秒都在重复亿万次。

    这是凡人之躯，胆敢容纳神明之力的代价。

    ***

    精神世界内。

    季骁的意识，正被困在金色雄狮的体内。

    他像一个溺水者，被无尽的金色海洋包裹，只能感受到无边的愤怒和痛苦。他想挣扎，却动弹不得。他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他正在失去自我。

    就在这时，那个声音，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金色风暴，抵达了他的意识核心。

    “季骁，你总说，我给你的爱，像一个牢笼，让你喘不过气。”

    是顾言……

    季骁的意识猛地一颤。

    “你说的没错。我的爱，就是牢笼。它偏执，自私，充满了掌控欲。”

    “但你忘了，牢笼的作用，不只是囚禁。”

    “它也能……抵御风暴。”

    季拼尽全力，循着那个声音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了。

    他看到顾言的意识体，像一座孤岛，顽固地矗立在金色与蓝色的狂涛骇浪之间。

    金色的雄狮每一次冲撞，幽蓝的触手每一次撕扯，都让那座孤岛变得更加残破，可它就是不曾崩塌。

    顾言在用他的精神，他的意志，他的一切，为自己承受着所有的攻击。

    “顾言……不……不要！”

    季骁的意识发出了呐喊，他疯狂地冲击着包裹自己的金色能量，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你在做什么！停下！你会死的！”

    “死？”顾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笑，他的身影又黯淡了几分，“在我的计算里，有无数种可能会导致失败，但‘死亡’，从来不是我需要考虑的选项。因为，我不会允许自己死在你前面。”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季骁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放开我！让我自己来！”

    “让你自己来？然后呢？和它同归于尽吗？”顾言反问，“季骁，你是个体育生，不是神。你习惯了用身体去冲撞，去战斗。但这一次，你的敌人不是别人，是你自己。”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听着，季骁。这不是一场需要用蛮力去赢的比赛。这是一场……驯服。”

    “驯服？”

    “对。这股力量，它不是你的敌人，它就是你的一部分。你失控的，只是你的本能。”顾言的声音，像最精准的手术刀，剖析着问题的核心，“而那个蓝色的东西，『潘多ラ』，它也不是来毁灭你的，它是来……完整你的。”

    “它和你，本是同源。”

    季骁的意识停下了冲撞。

    他看着那头依旧在咆哮的金色雄狮，又看了看那团不断蠕动的蓝色能量。

    “我……该怎么做？”

    “控制它，而不是消灭它。”顾言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脑海，“别再抗拒它，感受它，理解它，然后……驾驭它。”

    “就像你驾驭篮球一样。让它成为你身体的延伸，而不是你身体的囚笼。”

    顾言的意识体，光芒已经微弱到了极点。

    “我快撑不住了，季骁。”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现在，换你来。”

    “向我证明，我看上的人，不是一个只会用蛮力的蠢货。”

    ***

    季骁沉默了。

    他看着顾言那即将消散的身影，看着他为自己撑起的这片狭小的、安全的空间。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

    用最伤人的方式，说着最温柔的话。

    用最偏执的手段，行着最决绝的保护。

    “顾言。”

    季骁的意识，不再挣扎，而是缓缓地，主动地，朝着那头金色雄狮的核心走去。

    “你说的没错。”

    他的声音平静下来。

    “我的确是个蠢货。”

    “但是……”

    他的意识，触碰到了那狂暴的能量本源。

    “……我这个蠢货，也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所有！”

    轰！

    季骁的意识，与金色雄狮的本能，悍然相撞！

    这一次，不是对抗，而是……拥抱。

    他不再压制那股愤怒，而是去疏导它。

    他不再恐惧那股痛苦，而是去接纳它。

    『你是我。』

    他在心底对那头雄狮说。

    『我是你。』

    金色雄狮的咆哮声渐渐平息，它猩红的眼眸中，慢慢恢复了一丝清明。它低下高傲的头颅，用头顶轻轻蹭了蹭季骁的意识体。

    驯服完成。

    季骁睁开“眼睛”，此刻，他就是雄狮，雄狮就是他。

    他转过身，望向那团幽蓝色的能量。

    『潘多拉』。

    “现在，轮到你了。”

    季骁没有攻击，而是敞开了自己的意识。

    “你想完整，你想融合。可以。”

    “但你搞错了一件事。”

    金色的能量，从他身上涌出，不再狂暴，而是带着一种王者的威严。

    “不是你来吞噬我。”

    “而是我，来吸收你！”

    季骁主动迎向了那片幽蓝，金色的光芒，开始反向将那些蓝色的能量丝线，一根根地拉入自己的体内。

    『不……不可能……凡人……』潘多拉的意识发出了混乱的波动。

    “我不是凡人。”

    季骁的声音，响彻整个精神空间。

    “我是季骁。”

    “是顾言……选择的人。”

    ***

    外界。

    能源核心区内，那场毁灭性的能量风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息。

    不再是狂暴的冲撞，金与蓝两种能量，开始以顾言的身体为中心，形成一个稳定而有序的漩涡。

    蓝色的能量，源源不断地涌入季骁的体内。

    而季骁体内那股金色的能量，则变得愈发凝实、厚重。

    顾言，成为了那个连接一切的“奇点”。

    他承受了所有狂暴的能量，将其过滤，转化，最终变成了一座稳定的桥梁。

    终于，最后一丝蓝光，被季骁吸入体内。

    整个空间，安静了下来。

    季骁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瞳孔，变成了纯粹的金色，但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原本的黑色。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做到了。

    他掌控了这股力量。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前方。

    顾言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包裹着他身体的光芒已经散去，露出了他本来的样子。

    那件白衬衫早已破烂不堪，身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但诡异的是，那些伤口没有流血，反而像是被某种力量凝固了。

    他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了痛苦，只剩下一种近乎神圣的安详。

    “顾言？”

    季骁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

    没有回应。

    季骁心中一紧，立刻冲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他拥入怀中。

    顾言的身体很冷，没有一丝温度。

    季骁颤抖着，将手指探到他的颈动脉。

    没有搏动。

    他又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

    一片死寂。

    “不……不会的……”季骁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用力地摇着顾言的身体，“顾言！你醒醒！你看着我！我赢了！我听你的话，我赢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怀里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将季骁瞬间淹没。

    他赢了全世界，却好像……失去了他的全世界。

    就在这时。

    咚。

    一个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从顾言的胸膛里传来。

    季骁愣住了。

    他再次将耳朵贴了上去，屏住呼吸。

    咚……咚……

    是心跳！

    虽然微弱得随时可能停止，但确实是心跳！

    季骁欣喜若狂，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顾言的脸上。

    “你没死……你没死……”

    他语无伦次地笑着，哭着，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

    然而，下一秒，他的表情凝固了。

    因为，在那个微弱的心跳声旁边，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咚——咚——

    这个心跳声，截然不同。

    它沉稳，有力，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节奏。

    仿佛不是血肉构成的心脏，而是一台精密的、由未知晶体打造的引擎。

    一个胸膛里，两种心跳声。

    一强一弱，一冷一热。

    这是……怎么回事？

    “警报。基地自毁程序已进入最终阶段。”

    零那不带感情的声音，突然在空旷的房间内响起。

    “倒计时，三十秒。”

    “二十九。”

    “二十八。”

    季骁猛地抬起头，他抱着顾言，看着四周开始崩塌的墙壁，金色的瞳孔里，映出了倒计时那血红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