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惊鸿很饿。
他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是流年不利，出门没看黄历。
好端端一顿午饭，先是被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搅了局，接着又冒出来一个自称食神的胖子，和一个自称判官的饭勺。
一盘麻婆豆腐，改了味。
一锅蛋炒饭，被抢了个精光。
他，堂堂青云门御膳分院的院长，荣誉董事长，忙活了半天，结果一口热乎的都没吃上。
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他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房梁上那个五彩斑斓的雾气团上。
小彩。
前任“终焉之主”。
“寂灭”概念的化身。
叶惊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一股源于饥饿的，纯粹的，充满了创造性的恶意，在他心中，悄然萌发。
他记得，刚才那个胖子说过，自己做的开水白菜，是“出世”之道。
那盘麻婆豆腐，是“入世”之道。
既然热的吃不痛快，那今天，就干脆，来点凉的。
“小彩，你下来。”叶惊鸿对着房梁，招了招手。
那团五彩的雾气，也就是小彩，欢快地飘了下来，亲昵地在叶惊鸿的胳膊上蹭了蹭。它现在心智如同孩童，只认叶惊鸿这个“主人”。
“道祖，您这是……”一旁的周衍，看着叶惊鸿脸上那不怀好意的表情，心里没来由地打了个突。
他总觉得，道祖每次露出这种表情，三界之内，就又要有哪位倒霉的大能，要经历一次世界观的重塑了。
“饿了，弄点甜品吃。”叶惊鸿说得理所当然。
他转头，对着那群还在回味刚才那场大戏的“杂役天团”，开始发号施令。
“龙厨，去，给我取十斤最新鲜的灵兽奶，要奶香最浓的那种。”
“降龙，你那还有龙蛋没？再给我来十个，只要蛋黄。”
“周衍，去百草园，把那几株‘九转还阳草’给我拔了，取它的汁液，那玩意儿甜。”
“还有你，那个胖子。”叶惊鸿指了指刚从地上爬起来，还处于贤者时间的吴有才，“你不是食神吗？身上肯定带了不少好东西吧？有没有那种，吃起来口感丝滑，入口即化的果子？给我来几斤。”
众人虽然不明白叶惊鸿要做什么，但道祖的命令，就是最高指示。
龙厨、降龙罗汉等人立刻行动起来，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只有吴有才，愣在原地。
他看着叶惊鸿，又看了看旁边那一脸纯真无邪的小彩，一个极其荒谬，极其恐怖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叶……叶先生……”吴有才的声音都在发颤，“您……您该不会是想，用‘终焉’之力，来做……甜品吧？”
此言一出，刚刚跑出去的几个人，脚下一个趔趄，差点集体摔倒。
他们猛地回头，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叶惊鸿。
开什么玩笑？
那可是“终焉”！是万法归寂，是宇宙熵增，是抹除一切“存在”的最终概念！
用它来做吃的？
这跟用天劫来点烟，用轮回之盘来当磨盘，有什么区别？
这已经不是脑洞大了，这是疯了！
“道祖，三思啊！”周衍第一个冲了回来，脸色发白，“‘寂灭’之力，其本质是‘无’。它会抹除一切物质，一切法则，一切概念！您把食材放进去，只怕，瞬间就会化为最本源的虚无，什么都不会剩下！”
“是啊，叶先生！”吴有才也急了，他现在是叶惊鸿的头号粉丝，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偶像玩火自焚，“厨道，是‘生’之道，是‘有’之道。您用‘无’来创造‘有’，这是逆反大道，会产生不可预测的大恐怖！”
“你们懂个屁。”叶惊鸿一脸嫌弃地看着这帮大惊小怪的家伙。
他用凡人最朴素的逻辑，给这帮神仙，上了一课。
“冰，是什么？”
众人一愣。
“冰，不就是冷的水吗？”
“那冷，又是什么？”叶惊鸿接着问。
“冷……就是没有热？”一个弟子试探着回答。
“这不就结了！”叶惊鸿一拍大腿，“冷，就是没有热量。那什么东西，最没有热量？”
他指了指旁边的小彩。
“这家伙，叫‘终焉’，叫‘寂灭’，听起来吓人。说白了，不就是‘绝对的零’，‘彻底的静止’吗？”
“我用它，来给食材降温，把热量全部抽走，让它结冰。这在道理上，不是正好对口，专业对口吗？”
叶惊鸿一番歪理邪说，把在场的所有神仙，都给说懵了。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把高大上的“终焉寂灭”，解释成“没有热量”，把“大道法则”，解释成“专业对口”。
这清奇的思路，这化神奇为腐朽的脑回路，除了道祖，也没谁了。
“可是……道祖，那味道……”吴有才还是觉得不妥，“被寂灭之力碰过的东西，恐怕，连‘味道’这个概念，都会被抹除掉吧？”
“那正好。”叶惊鸿撇了撇嘴，“我正好尝尝，‘没有味道’，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吴有才，彻底没话说了。
他感觉，自己的厨道，在叶惊鸿面前，就像一个刚学会一加一等于二的小学生，在仰望一位正在探讨宇宙起源的教授。
不，不对。
是那个教授，在用“一加一等于二”的逻辑，去解释宇宙的起源。
偏偏，你还觉得，他说的，他妈的，特别有道理！
很快，食材都准备好了。
灵兽奶，浓郁丝滑，自带一股异香。
龙蛋黄，金黄油润，蕴含着磅礴的生命精气。
九转还阳草的汁液，碧绿如玉，甜而不腻。
吴有才贡献出的“瑶池仙果”，被捣成了果泥，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叶惊鸿像一个化学实验员，将这些顶级的仙界食材，按照一个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比例，倒进一个巨大的玉盆里，然后，拿起一个巨大的打蛋器，开始疯狂搅拌。
“呼呼呼——”
他搅动的速度极快，手臂化作了幻影。
那盆五颜六色的液体，在他的搅动下，迅速变得均匀，粘稠，空气被不断地卷入其中，形成了无数细密的气泡。
一股混合了奶香，蛋香，草木清香，瓜果甜香的，无比诱人的味道，弥漫开来。
不动金刚和降龙罗汉，在旁边看得直咽口水。
光是闻着这个味，他们就感觉，自己的修为，都有了一丝精进。
“好了。”
搅拌完成，叶惊鸿将那一大盆粘稠的，散发着宝光的液体，推到了小彩面前。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成败，在此一举。
是化为虚无，还是，诞生神迹？
“来，小彩。”叶惊鸿指着那盆液体，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说道，“对着它，吹口气。”
“就跟你平时发呆一样，让它，变得跟你一样，安安静静的，就行了。”
小彩似懂非懂地，眨了眨它那由雾气构成的“眼睛”。
它凑到玉盆前，好奇地“看”着盆里那散发着“生”之气息的液体。
然后，它张开了“嘴”。
一股灰色的，不带丝毫能量波动，却让周围空间都为之凝固的“寂灭”之气，从它口中，缓缓地，吐了出来。
那股灰气，没有直接冲击盆里的液体。
而是，温柔地，如同情人的抚摸，轻轻地，笼罩了整个玉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没有法则湮灭的异象。
众人只看到，那一大盆粘稠的液体，在被灰气笼罩的瞬间，它内部那因为搅拌而产生的，无数细微的气泡，猛地，静止了。
液体分子间那剧烈的，无规则的热运动，也在一刹那，彻底，停了下来。
所有的热量，所有的“动”，都被那股“寂灭”之气，彻底地，干净地，抽走了。
只留下了，最纯粹的物质本身。
不过眨眼之间。
玉盆里，那盆原本还在微微晃荡的液体，就凝固成了一整块，散发着淡淡荧光，质地细腻得如同羊脂白玉的……固体。
成功了？
众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叶惊鸿走上前，拿起一个勺子，在那块凝固的“玉石”上，轻轻一刮。
一个完美的，带着漂亮弧度的，奶白色的球，被他挖了出来。
一股寒气，从那冰淇淋球上，散发出来。
那不是普通的寒气。
那是一种，让人的神魂，都感到“宁静”的寒气。
仿佛，只要闻一下，就能忘却三界之内的一切烦恼，一切纷争，进入一种无悲无喜的，绝对的“贤者时间”。
“看起来，还不错。”
叶惊鸿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将那勺冰淇淋，送进了嘴里。
入口的瞬间。
叶惊鸿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没有味道。
正如吴有才所预料的，这冰淇淋，没有任何味道。
奶的香，蛋的醇，草的清，果的甜，所有食材本身的味道，都被“寂灭”之力，彻底抹除了。
但是！
当它在舌尖融化的那一刻。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口感”，轰然爆发！
那不是丝滑，不是绵密。
那是一种……“时间停止”的口感！
仿佛，你的舌头，你的味蕾，你的神魂，在这一刻，都被定格在了永恒的“当下”。
所有的思绪，都消失了。
所有的感知，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股纯粹的，绝对的，冰凉的“存在”，在你的口腔里，慢慢地，融化。
融化的过程，就是“时间”恢复流动的过程。
那是一种，亲身体验“从静止到运动”，“从永恒到瞬间”的，无上道韵！
“好东西！”
叶惊鸿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赞叹。
这玩意儿，比他吃过的，任何一种美食，都要更加“玄妙”。
这已经不是在吃东西了。
这是在，吃“道”！
“都别愣着了，过来尝尝。”
叶惊鸿拿起勺子，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分了一份。
不动金刚，第一个，将一大勺冰淇淋，塞进了嘴里。
下一秒，他那身比仙金还要璀璨的肌肉，光芒，瞬间内敛。
他那颗因为常年修炼“金刚怒目”，而充满了“斗”与“战”之意的佛心，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平和。
他，悟了。
他悟到，原来，力量的极致，不是“动”，而是“静”。
不是“怒”，而是“平”。
降龙罗汉，也吃了一口。
他那双终日醉眼惺忪，看世间万物都带着三分戏谑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澄澈。
他感觉，自己那颗被红尘俗世，被酒肉穿肠，染上了无数因果的罗汉之心，在这一刻，被洗涤得，干干净净。
他，也悟了。
吴有才，更是捧着一小碗冰淇淋，老泪纵横。
“道……这就是‘道’本身的味道啊！”
他终于明白，叶惊鸿那句“尝尝没有味道，到底是什么味道”，是何等的境界！
厨道的终点，不是味道。
而是，超越味道的，“体验”！
整个青云门后山，陷入了一片诡异的，祥和的，集体悟道的氛围之中。
每个人，都沉浸在“终焉冰淇淋”带来的，那股宁静致远的道韵里，无法自拔。
然而。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
就在那第一勺冰淇淋，被制作出来的时候。
三界之外，极北之地，那终年被无尽玄冰覆盖的，北海之眼。
那片连光阴都可以冻结的，自开天辟地以来，就从未有过一丝波澜的“玄冥之海”。
在这一刻，突然，“咔嚓”一声，从中心，裂开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整片北海，亿万里的冰层，在一瞬间，同时，凝固了。
不是普通的凝固。
而是一种，从法则层面，被彻底“锁死”的，绝对静止。
海里，所有正在游动的鱼虾，所有正在修炼的水族，都在一瞬间，被定格在了原地，连一个念头，都无法转动。
一股，源于血脉，源于领域被侵犯的，无边的暴怒，从北海最深处的龙宫之中，轰然爆发！
“是谁！！！”
“是谁，敢窃取吾之‘玄冥’本源！！！”
一声愤怒的龙吟，化作实质的音波，震碎了九天云层，响彻三界。
下一刻，一条通体漆黑，长达万丈，身上每一片鳞甲，都仿佛是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无比古老的黑色巨龙，撕裂虚空，朝着青云门的方向，咆哮而来！
北海龙王，敖顺，本尊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