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的日子，被拉长成一片柔软而绵密的织锦。顶层公寓那曾经象征权力与冷感的巨大露台，在郑煦言的精心“改造”下，彻底变了模样。

    他仿佛要将过去那些年亏欠的、未曾言明的浪漫，一次性补偿。于是，露台不再是露台，它成了一片汹涌的、纯白色的海洋——栀子花的海洋。

    他亲手栽种，亲自照料。从世界各地搜罗来不同品种的栀子花，单瓣的、重瓣的、大叶的、小叶的……成千上万株，挤挤挨挨，占据了露台的每一寸空间。花开的季节，那浓郁到化不开的甜香，几乎形成有形的帷幕，霸道地笼罩着整个空间，甚至连风都吹不散。

    这是他的心意，笨拙，赤诚，却……要命。

    楚南栀对此苦不堪言。

    “阿——嚏！”

    又一个响亮的喷嚏，打得她眼泪汪汪。她窝在室内唯一能隔绝些许花香的玻璃阳光房里，身上盖着薄毯，鼻尖通红，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据说能缓解过敏的花草茶（显然没什么用）。

    “郑煦言……你一定是……阿嚏！……故意的……”她带着浓重的鼻音控诉，看着露台上那个正在细心修剪花枝的挺拔背影，恨得牙痒痒。

    郑煦言闻声回头，看着妻子那副可怜又可爱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心疼，却也有几分无奈的笑意。他走进阳光房，身上还带着清冽的栀子花香，试图靠近她。

    “别过来！”楚南栀如临大敌，用毯子捂住口鼻，“花粉炸弹退散！”

    郑煦言只好停在几步之外，语气带着点无辜的辩解：“只是想让你随时能看到喜欢的花。”

    “我喜欢的是它的意境！是它的名字！不是这种实体攻击！”楚南栀气结，指着外面那片“花海”，“你这是爱的绑架！甜蜜的刑罚！”

    抗议无效后，楚南栀决定反击。

    于是，在某一天，郑煦言发现他珍爱的栀子花丛中，混入了一些极其不和谐的“异类”——一盆盆形态各异、张牙舞爪的仙人掌。它们突兀地矗立在柔美的白色花海里，浑身是刺，带着一种沉默而倔强的抗议。

    是楚南栀干的。她戴着口罩和手套，亲自去花市挑选的“武器”。

    “以毒攻毒。”她叉着腰，隔着玻璃门，对着外面愣住的郑煦言宣布，“你的爱让我打喷嚏，我的爱让你……嗯，别随便抱我。”

    郑煦言看着那些仙人掌，又看看里面那个一脸“我赢了”表情的小女人，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他甚至细心地调整了自动灌溉系统，确保这些“刺头”也能得到恰到好处的水分。

    日子就在这栀子花的浓香、楚南栀的喷嚏和仙人掌的沉默对峙中，缓缓流淌。

    直到又一个栀子花盛放的清晨。

    郑煦言惯例早起，先去露台查看他的花。晨光熹微，露珠在洁白的花瓣上滚动，空气里的香气经过一夜的沉淀，似乎变得清雅了些。他回到卧室，准备叫醒贪睡的楚南栀。

    却发现她已经醒了，正站在通往露台的玻璃门前，怔怔地望着外面。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我们今天不出门……”他上前，习惯性地想将她带离“危险区域”。

    楚南栀却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古怪的、混合着茫然和惊奇的表情。她深吸了一口气，不是那种小心翼翼、预防喷嚏的浅吸，而是一个深深的、毫无阻碍的、仿佛要将整个胸腔都打开的呼吸。

    没有预想中的鼻腔瘙痒，没有喉咙的干涩感，更没有那该死的、毁所有形象的喷嚏。

    她眨了眨眼，又试探性地向前一步，几乎将脸贴在了玻璃上，再次深深呼吸。

    ……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片曾经对她而言如同生化武器般的花香，此刻温柔地包裹着她，只剩下纯粹的、沁人心脾的芬芳。

    “我……”她转过头，看向郑煦言，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好像……没事了？”

    郑煦言也愣住了。他看着她清澈不再因过敏而泛红水润的眼睛，看着她顺畅自然的呼吸，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过脑海。

    他牵起她的手，小心地、试探地，推开了那扇玻璃门，带着她，一步一步，真正踏入了那片他曾为她种下的白色花海。

    楚南栀有些紧张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身体熟悉的抗议。

    一秒，两秒……

    只有微风拂过花瓣的轻柔声响，只有阳光落在眼皮上的温暖，只有那无处不在、却不再构成威胁的栀子花香，温柔地浸润着她的感官。

    她缓缓睁开眼，低头看着身畔簇拥的、沾着晨露的洁白花朵，伸出手指，极轻地触碰了一下那柔软冰凉的花瓣。

    真的……没事了。

    困扰她许久的、看似坚不可摧的过敏症，竟在这一个平常的清晨，不药而愈。

    郑煦言一直紧紧盯着她的反应，确认她真的安然无恙后，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动容涌上心头。他伸出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她平稳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从胸腔震动发出，带着无比的满足和一种宿命般的感慨。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温柔而笃定地说：

    “看吧，”

    “你的身体……”

    “终于投降了。”

    “投降于……爱你。”

    投降于这日复一日、无处不在的爱的气息。

    投降于这颗固执地、要用她曾经无法承受的方式来表达爱意的心。

    投降于这漫长岁月里，温柔而坚定的浸润。

    楚南栀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嗅着周身再无不适、只剩下安宁美好的花香，眼眶微微发热。她抬起手臂，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阳光和栀子花气息的胸膛。

    “嗯，”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更多的却是盈满心间的甜蜜，“算它……识相。”

    阳光彻底洒满露台，照亮了相依相偎的两人，也照亮了那些洁白的花朵与沉默的仙人掌。

    爱与陪伴，或许就是这世间最温柔，也最强大的力量。

    它能让人放下骄傲，也能让身体……学会接纳。

    在这场他与她、花香与喷嚏的“战争”里，

    最终，没有输家。

    只有爱，大获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