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清和,我恨你

    那是他的故土。

    即便不讲究什么落叶归根,那里也能离她、离其他亲眷更近一些,而不是孤零零葬在风雪之下的泥腥中。

    当风扬灰,也算潇洒。

    俞繇请求她时,双手都握得发颤了。

    “清和……咳咳咳咳……”他重复地哀求。

    他抽手捂住口鼻,咳得直皱眉头。

    言攸艰涩道:“好,这一次,我带着你回京。”

    俞繇开始笑起来,眼中如星如月。

    “当年在学宫念书习艺时,谁会想到我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你说啊,我上辈子……是不是作恶太多,这辈子来还债的。”

    他说得轻巧,可是仍有不甘和伤感。

    他是来还债的吧,不然何至于变成这副模样。

    言攸略有些出神。

    上辈子,还债。

    ‘娘娘,逃吧。’

    ‘我和知薇可以帮你。’

    她从来没有细想和他在上一世的缘分,他明明会和李知薇琴瑟和鸣,是她毁了这一切。

    所以原本苦的人只有她一个才对。

    言攸眼底不自觉地湿润了,俞繇已经无力去帮她拭净眼泪。

    “怎么哭了?”

    “命就是如此,我真是……既难过,又高兴。”

    难过于她的悲情,高兴于她的真心。

    言攸扣住他的手摇头说:“不,不是这样的。”

    他的命不该是这样的,是被她毁成这样的。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她会被当成疯子,她会变成异类。

    “你也没有作恶……说什么因果报应,也报应不到你身上!”

    “这辈子没作恶,上辈子也不会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你就是你……只要是你,就没有……”

    她哽咽道。

    俞繇断断续续说了太多,她无心去听,渐冷的身躯不足以再依偎取暖。

    俞繇道:“……清和……喂我喝药吧……”

    言攸不疑有他,端起手边放得凉了一些的药,那味道着实难闻。

    俞繇在哭。

    他抿着药的时候,一直落泪,到最后只剩眼圈红肿、血丝密布。

    一碗药见底,俞繇扯扯她的袖子,让她靠在肩头,送他一程。

    “死人……不可怕的……阿兄不会害你,不要、怕我……”俞繇摩挲着她的掌纹,如同用一生去回忆去记录她曾在世间的痕迹。

    时间没有停止流逝,天命不会可怜将死之徒。

    她闻到了血腥味。

    她不敢去看。

    那一碗不是什么治病的药,是毒,是他盼求着让言攸亲自送他上路,只要能死在与她依偎之时,也了却憾恨。

    她木木地盯着交握的双手,冷掉的已经不只是手脚,连血液都透着冰。

    他的手指已经不能屈伸,折成这执拗相扣的形状。

    俞繇他……死了。

    真到这一刻,真到这一步,她整个人只是平静地保持着那个姿势未动。时隔很久,才觉得不该让他这样不体面地过世,替他擦干净滑落唇角的血渍。

    本就白皙的皮肤更白,他像是就此羽化,成了仙人。

    她的手指不舍地抽离,他曲折的指骨还在挽留。

    死人不可怕的,靠近死人也不可怕。

    俞繇又不会找她索命,俞繇盼她长命百岁。

    迟来的钝痛没有放过她。

    她仓惶地逃离这沉闷的坟冢,逃到她最恨的雪天下。

    “我没有……阿兄了。”

    声音轻易被风啸吞尽,呜呜咽咽地送向四面八方。

    言攸走不动了。

    说是一面,真的就只有一面。

    相识的这十余载,俞繇都是她的一道疤,不能碰,也不能消失,怎么都是落得鲜血横流的下场。

    好冷,走不动。

    那些冰啊雪啊,凝成针,扎进骨节,哪里都冷得刺痛,生不如死。

    言攸回到府邸,李知薇在帮俞繇料理后事。

    “该说的,他都和我说过,我知道怎么做。”李知薇拍拍她的肩背,“你就放心吧。”

    言攸闭了闭眼眸。

    她在这里留了七日,之后,带着俞繇上京。

    匣中的情人已经成了一抔死物。

    车驾摇摇晃晃,言攸小心翼翼,护着那一团。

    带回去的话……葬在哪里呢?

    当初俞繇的母亲、幼弟,死后好像就是一卷草席裹尸,名姓不留。

    她要找到哪里才能让他落叶归根呢?

    言攸琢磨多时,又想开了。既然俞繇没有交代,那便只为他寻个风水宝地吧。

    堪舆之术,她也懂的。

    言攸重复着掘土的动作,衣上沾了很多泥灰,又因脸上冷沉沉的神情,如同刚从坑中爬出的行尸。

    俞繇不需要很大的地方埋葬,可是她太过沉浸,让自己陷在疲惫中。

    将匣子深埋入土后,她又一捧一捧盖回泥土。

    言攸坐在矮矮土丘边,独自怔惘。

    她该回去了,可是忍不住想多留片刻,再偷一点点时间。

    生前都分离那么久,死之后,还不能祭奠久一点吗?

    但她最后还是要回去的,她不能扒开他的坟冢,跳入墓穴中同死。

    难过是难过,但是言攸不会为任何人去死。

    俞繇能说为她去死的话,但是她不会这般承诺,她啊,就是这么一个拼了命偷生,生念永远强烈的一个人。

    离开时,她甚至没有所谓的一步三回头,只是在坟前承认,会年年岁岁来看望他,何尝不算一种惦念?

    言攸踏上回宫的路。

    俞繇还留给了她一封绝笔书,言攸迟疑多时才打开。

    入目第一行,不是相思百转。

    他说:“清和,我恨你。”

    “……”

    言攸心口已经被捅了一刀,从未想过他的嗔恚会那么长,白纸黑字拼成一把把锈刀,寸寸凌迟她,撕开溃烂的伤口。

    俞繇是聪明人。

    爱的话,都在生前说,让她想得痛苦。

    恨的话,留在书信里,把恨撰成遗物。

    “清和,我恨你。”

    “我恨你。”

    “你知道这些年我是如何度过的吗?”

    “我好想死,我一直都想死,但是我不能。”

    “我怎么会不恨你,只不过不敢恨你。”

    “你会当真,老死不相往来。”

    “当初你不就是,留了一封血书,一走了之吗?”

    “……”

    当他重提血书之事时,言攸才是真正的痛彻心扉。多年前埋下的前因,在这里结成苦果,催唤她呜咽谢罪。

    “但是清和,说到底,我应该爱你。”

    “所以,等你下黄泉后,再会罢。”

    “汝兄。”

    “俞无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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