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39

    该怎么形容醒来时的心情,江窈有些言辞匮乏的失语。

    爸爸妈妈和奶奶围在床边,在白得有些晃眼的病房里满脸担心的看着她。

    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向他们说明了情况,甚至是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解释的清清楚楚。所有参与昨晚的人都被抓回警局,尽管有些逃得快的,但依旧也在极力抓捕中。

    听说这次有得罪不起的人在幕后施压,直接给他们按最严重的处罚判刑。

    江窈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得知来龙去脉,但也因为那些霸凌者这次真的收到了惩罚而庆幸。

    在一声声询问中,江窈轻幅度地摇着头,浑身的疼意让她无法做出更加大幅的动作。

    下意识环视一周后,江窈费力清了清嗓,用依旧还是有些沙哑的声音艰难询问:“傅…那个男生呢?跟我一起的那个。”

    面前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脸上的表情从担忧心疼逐渐趋于冷漠。

    让人喘不过气的寂静里,最后是江母先开了口。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他搬走……然后离他远点?”

    江窈目光一僵,看着没什么意外神情的爸爸和奶奶,便猜测他们也早已知情。

    “都发生了,再追究那些有什么用。”

    江窈低低的反驳着,喉咙处火热的灼烧感让她轻蹙着眉头。

    昨晚那场遥遥无期的折磨里,她也不是没有过对傅衍舟的怨怼。

    如果当初没让他搬进来、如果当初没有多管闲事、如果当初仅仅只是做普通同桌……甚至于开学的那个早上她没有在桌子上睡懒觉从而选一个离他遥远的位置……

    那么当下的一切痛苦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可是这些偷偷侥幸的念头,在那些人碰她第一下时就俨然一副发疯状态的傅衍舟面前,碎得稀烂。

    那个永远像是青山白雪般的少年、那个用“自闭症肢体不协调”为理由拒绝运动会的少年……在那个寡不敌众完全被动的人肉围墙里,挣脱那些穷凶极恶的男人们的桎梏,踉跄着到她面前,把第一个扇她耳光的女生直接踹倒在地。

    男男女女混合着迎上来制止他,在混乱的叫骂中矛头直冲两人。

    江窈现在脑海里也依旧是傅衍舟趴上来护住她时,强忍着应激反应和拳打脚踢痛苦的隐忍表情。

    一声声微弱又艰涩的对不起透进耳膜,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那样的环境里,她竟然听着像是信徒对守护神的悲哀忏悔。

    江窈闭了闭眼,从昨晚的记忆中脱离,看向面前因为他一句话而打开了某种开关的家人。

    代替担忧,江母责怪又心疼的话像是连环炮似的一串接一串,让尚且混沌的大脑应接不暇。

    “要是你当初听我的话,现在能成这样嘛?我就说那孩子会给你惹来麻烦,你非不听。现在你伤成这样,你自己难受,我和你爸爸你奶奶也跟着难受。”

    “住院花不花钱?学校那边耽误不耽误?”

    “因为一个同学惹祸上身到这个地步,你说说你让我们该怎么办?”

    江窈阖上眼睛,妄想用眼前的黑暗取代江母的愤慨。但耳朵暴露在外,那些直戳她心窝的一字一句依旧源源不断地传来。

    那些本应是安慰的指责像是沼泽中沉重的负担,拉着她往更阴暗的深渊继续下坠。

    江窈头脱力般陷入枕头,试图堵上耳朵隔绝这些嘈杂,耳边轰鸣的声音和脸颊传来的刺痛却无情地制止她的动作。

    她能回答什么呢?

    是‘你大可以不管我让我去死’?还是‘你不去骂施暴者却来责怪我这个受害者多管闲事’?

    那些同样能够扎进江母心窝子的话化作灭顶的无力感,让她疲累地轻叹。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江母到最后都红了眼睛,江奶奶才出生打圆场,安抚着:“孩子妈别说了,阿余这样她自个也不好受,让她睡一觉好好歇吧啊。”

    江父在得知这件事情之后也很恼火,但那群人已经被惩罚,他也无处发泄。再加上工作有些忙,确认江窈没事后留了江母和江奶奶在医院便去办完手续离开。

    江母打算在医院陪住,便回家取一些生活用品和衣物。转眼间,病房里只剩下江奶奶和江窈。

    江窈昏昏沉沉的半梦半醒间,意识到自己没有打针的那只手被一双苍老的手紧紧握住。

    “是奶奶不好,让咱阿余受罪了。”

    江窈鼻子倏地一酸。

    她睡意全无,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平日里宠爱她的奶奶似乎又苍老了许多。奶奶有些瘦弱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心,好似深沉却无声的安稳。

    奶奶见她行了,眼里的湿润还来不及擦去:“阿余醒了,渴不渴?”

    她轻轻摇头。

    “那饿不饿?”

    她依旧摇头。

    奶奶站起来,俯下身来顺着她头顶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像是小时候哄着她睡觉时一样。

    “咱阿余……很勇敢。”

    江窈闭着眼睛,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缝隙中流出,顺着太阳穴落入枕头里,洇湿洁净的布料。

    “帮助同学、保护同学……阿余都做得很好。”奶奶稍作停顿接着说,“但是阿余不够聪明。”

    苍老的声音温柔轻缓,带着隐忍的哽咽:“阿余没有保护好自己。”

    江窈紧紧咬着下唇,极力忍耐着嘴边的呜咽。

    “奶奶也做得不够好,没有保护好阿余。”

    没有滴水的那只手紧紧环抱住奶奶,江窈埋进奶奶的胸口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这些天的担惊受怕、对傅衍舟的心疼、在巷子里受的伤……一股脑地在此刻化作决堤的泪水肆意涌出。

    ……

    “医生怕你情绪不稳定,也怕你醒过来疼,就给你打了针让你多睡了两天。”

    江窈冷静下来以后,终于得空向奶奶询问最近的情况。

    “警方那边有人配合,证据充分,调查的很快。”

    江窈差不多能猜到这个人指的是谁,但那句证据充分让她有些不解。

    明明小巷里全都是监控死角……难道是有目击证人?

    “至于那个孩子……”

    江窈猛地回神,看着奶奶投来的安稳的目光,她隐隐预感那个早晚要面对却一直在逃避的答案呼之欲出。

    “已经离开了。”

    江窈呼吸一顿,被奶奶握着的手忍不住蜷缩了下。

    “猜到了。”江窈低垂着长睫,盖住眸子里翻滚的情绪,“他之前说过。”

    她早就知道傅衍舟会离开的。

    小县城困不住他。

    只是,没有任何的道别,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大雨滂沱的狼狈局面里……实在让江窈很难不在意。

    她以为两人的分别就算谈不上轰轰烈烈,那也能勉强说得上是正儿八经。

    可真正的现实却是,奶奶一句话她一句应和就结束的场面。

    就连他的生日,也没有一起过……

    “不光是他,那个姓顾的女孩也走了。”

    江窈有些意外,听着奶奶继续说:“听说是被强制退学。”

    她抬眸,带着不解和惊讶看向奶奶。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她站在客观的角度:“……她,其实没做错什么。”

    只是太漂亮、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只是不太在乎别人而已。

    真的说起来,她既没有参与那些霸凌行径,也没有任何怂恿他人的行为……可不就是没做错什么。

    “这件事保密的很好,学校里除了几个老师和领导没有任何人知道。”奶奶像是终于说到了一个好消息,表情轻松了些,“等我们阿余伤好了,就可以继续开开心心地去上学了。”

    许是奶奶眼里期待的光亮实在耀眼,江窈没忍心将出口那些心底逐渐不受控制蔓延开来的暗意,而是轻幅度地点点头。甚至在她和蔼的笑容中,江窈的嘴角也浅浅扯出一个微弱的弧度。

    虽然大概的事情经过警方都已经了解清楚,但江窈作为受害者,还是在清醒后不久见到了警察们来给她做笔录。

    无非就是把当时的情况重复一遍、把那些纠葛解释一遍、再把她管的那些‘闲事’一一道明。

    警察离开后,江窈没清醒多久,草草吃了些食物就累得睡了过去。

    她罕见地做了个梦。

    和现实相反,梦里不再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反而是有些熟悉的衣皂味。

    透着阳光晒过的清新和与主人相似的干净气息,江窈几乎是有些贪恋地深呼吸几下。

    目光所及也不是苍白的医院病房,而是家里那个面积很小、却被傅衍舟打理的生机盎然的小阳台。

    阳光透过落地窗暖烘烘地落在她身上,舒服得让人不禁眯起眼喟叹。

    她眼睫掀动,目光稍移间落在坐在她面前的少年脸上,然后停滞。

    傅衍舟嘴角依旧是熟悉又温和的弧度,身穿洁净得不带一丝污垢的白色衬衫,正用她最最熟悉的柔情目光看着她。

    桌子上的蛋糕并不大,却足够两个人吃。

    在他的清澈又软得一塌糊涂的眸光里,那些关于不告而别的质问早已被江窈抛到脑后。

    这个梦似是在填补她最后的遗憾。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生日快乐,”

    “傅衍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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