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判断是正确的，锅炉的声音真是太吵了。
墙壁与门仿佛在震动，杂工们早已不知去了哪儿，整个仆人餐厅只留下刺鼻的油漆味。
我走出仆人餐厅，恰好撞见几名女佣正提着水桶准备上楼。
“快点！罗那尔！别忘了带好足够的灯油，菲提，我不希望又看到你在洗碗间胡乱翻找东西！”
随即老人也登场了，他一边不断提高自己的音量，以便自己的话可以穿过噪声进入女佣们的耳朵，一边迈着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而言已称得上矫健的步伐，来到了我的面前。
“你似乎睡得不错，我们该走了，我得赶在大小姐去学院前将你送出这儿。”
其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故我并未犹豫便背起包裹跟着他离开了。
颤颤巍巍地踩着通往地面的台阶，阳光将压在心头的沉闷与浑身的潮湿气息稍微驱散了些许，低头瞥了一眼衣服上的泥污，我忽地感觉自己像一只鼹鼠。
老人每过一会儿便用余光观察我的动作，仿佛是想以这种无声的行为警告我不要浪费时间。
鉴于氛围实在有点压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开口问道：
“您知道‘赫王’住在哪里吗？”
“按理说，你没有向我打听情报的资格。”
老人的回答中夹杂着一抹戏谑的意味，整洁的白胡须轻轻抖动：
“怎么，你要去投奔他？”
“不......”
“你要是不想惹祸上身，就应该自觉远离一切和旅行者联军有关的事物，自那场暴乱之后，人们都对联军恨之入骨。”
“暴乱居然是由联军挑起的啊。”
“当然，只可惜他们选错了地方，还连累了他们的主子。”
“他们的主子难道就是‘赫王’？”
“我不是讲过不要问多余的事吗？”
“抱歉。”
“拿着。”
老人从马车的座驾处拿出一个装得鼓鼓的布袋，将它抛向我，我顺势接住后，发现布袋上贴了一张写有地址的小纸条。
“替我把它送给我的家人，至于你的问题，他们会给你答案的。”
这是怎样？故弄玄虚。
但我还是小心地点了点头，说到底自己确实受了他不少照顾。
我们坐上马车，疾速驶离侯爵府邸，并于大约四十分钟后穿过了“荣光之墙”，途中，老人告诉我一共存在十二条不需涉足贵族的居住区便可抵达郊区和商业区的地下通道。
“你起码应该晓得这些常识......尽管通道里依旧有军队负责相应的检查工作，但他们总比‘冰晶墙’的守卫更懂得变通。我可不想你或是其余的流民打扰大小姐的生活，她的心智尚未成熟，侯爵老爷特地强调过不能疏忽......”
在嘟囔了这么一番后，老人与我告别：
“我们不会再见的，希望你遵守约定。我得回去了，否则那群清扫石阶的家伙又要趁机偷懒。”
......
跟符尔沃斯的大部分区域相比，“荣光之墙”内的景象似乎稍逊一筹，但随处可见且形态各异的纪念碑却给这里增添了一份肃穆的氛围。
具备不同象征的雕像矗立于路的两侧，从整体布局上看，这些雕像的排列并不十分协调。雕像大多缺乏五官，其底座处刻有雕像的名字，它们面朝东南方向，仿若时刻准备为皇帝陛下效忠。
我没感到一丝压抑，因为周围的人很多，且环境也比较热闹，最重要的是我已望见了至少四家酒馆。
轻舒一口气，恍惚间我觉得昨天的经历宛如一场梦。
偶遇自说自话的贵族小姐，接着被有点神经质的老管家收留，甚至还在侯爵的府邸度过了一晚......这一系列离奇的事件难免会使我对未来心怀疑虑。
关于雪的病，贵族小姐到头来依旧没帮上我的忙，想必她仅仅是随口一提，这倒也正常，总不能指望尊贵的侯爵之女时刻惦记一位可有可无的陌生平民的需求。
但不管怎样，眼下我姑且变回了孤单一人的状态。
值得庆幸。
根据老人给我的信息，我走了近半小时，最终在一座农舍旁发现了一个劈柴的男子，看清了他的长相后，我信心大增，凑上前问道：
“那个......呃......”
等等，我似乎忘记问老人他的名字是什么了。
“有什么事吗？”
男子放下斧头，眼中闪烁着和他的年龄不符的单纯。
“你的家人托我将这些东西给你。”
“家人？”
迟疑在男子的脸上掠过，随即他发出了邀请：
“请先进屋聊一聊吧。”
这正合我意，缺乏睡眠且长途跋涉的身体需要时刻把握休息的机会，故我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
屋内一片漆黑，男子点起了蜡烛，朝床上的老妇人表示：
“母亲，这位先生说有人送了我们一袋东西。”
哦呀，好怀念啊，已经很久没被称作“先生”了，早知道应该先告诉他我叫孤老。
“哦......请坐......”
“好，谢谢。”
我把布袋交给男子，男子将其打开——布袋里是几件崭新的衣服、两个装满种子的玻璃瓶、乳香以及没药。
这是怎样？为什么没有黄金？
“太贵重了......”
男子一脸为难地喃喃。
“应该是您的丈夫让我带给你们的。”
望着老妇人不明所以的表情，我解释道。
“啊......我的丈夫七年前便已过世了。”
“另外，母亲是我唯一的家人。”
男子一面补充一面猜测：
“您是不是找错人了？”
“不不不，我明明确认过的，绝对不可能走错地方。”
我赶忙指了一下贴在布袋上的纸条：
“难道不是这里？”
“嗯......真是奇怪......”
“你们认不认识一名为侯爵工作的老人？是他叫我把布袋交到你们手中的，而且特地强调了你们是他的家人。”
“侯、侯爵？！”
男子慌乱地摆了摆手。
“我们从未见过领主大人。”
“我说的不是领主......总之，既然地址没错，你们还是收下为好。”
为了不耽误计划的实施，我决定强行使男子跟老妇人接受这一古怪的馈赠。
“别担心，就算出了事也是由我来承担责任。”
“这怎么行！”
“好了好了，不要再推辞了，否则我会非常为难的。”
“......那我就先替您保管它，在弄清真相前，我会确保它完好无损。”
好执着的家伙，罢了，随便他吧。
“你想怎么处置是你的自由。此外，相信你们已经看出来了，我不是什么慈善家，我来萨莫比尔的目的是寻找‘赫王’。”
说实话，现在的我只剩破罐子破摔的心思，毕竟他们貌似真的不认识老人，多半也不会像老人讲的那样能帮我找到雪的父亲的下落。
“赫王......赫王啊，曾经的赫达拉帝国皇帝......我曾替他工作过一段时间。”
然而老妇人的话又使我燃起一丝希望。
“您知道他当前身处何处吗？”
“要是他仍在那......我腿脚不便，没法出门，辛，你替我带路吧。”
“好的，母亲，我很快就回来。”
男子握住老妇人的手。
“那就麻烦你了，辛先生。”
“不必客气......但您最好还是先换件衣服。不介意的话，这儿有水......”
“谢谢，帮大忙了。”
善良的辛先生，愿神明永远庇护你。
......
“其实赫王自暴乱后便失去了行踪，我现在带你去的地方，也只是他曾经居住的庄园而已。”
“暴乱的影响是不是很大？”
“当然。我的大哥就是被暴徒杀害的，至今还未确定凶手是谁。”
“抱歉，一定不太好受吧。”
“我怎样想倒无所谓，只是母亲因此一病不起，好在有抚恤金，生活不算艰难。”
“这样啊。我听说赫王的庄园在萨莫比尔的郊区，可这附近全是沙漠，故一直搞不懂庄园的具体位置。”
“哈哈，你刚到萨莫比尔不久，不熟悉是正常的。郊区的话，乘‘沙葫芦’过去会方便一些。”
“‘沙葫芦’？”
“嗯，是一种用于地下通道内的交通工具，它由数节以沙子为‘车轮’的车厢连接组成，因为长得像大蜈蚣，所以也称‘蜈蚣车’。具体的原理比较复杂，简单来讲，就是将沙子相互粘合并保留其整体的流动性，从而使得沙子具有运输的功能。”
换句话说肯定是靠魔力驱动的喽？我可没有魔力哦，更没有钱。
等会儿再向辛先生借点维本好了。
“虽然听上去高级，但其实对像我这样的人而言，‘沙葫芦’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地下通道常常被军队征用，此外速度方面无疑也远远不如符尔沃斯的高速马车啦......”
辛先生原来这么健谈么。
“毕竟符尔沃斯的商业十分发达嘛。”
“是啊，那儿的人们一定过得很幸福，真羡慕他们，有远离灾难又安逸的生活。”
喂喂，和我印象里的符尔沃斯完全不是一回事喔。我在符尔沃斯光是解决温饱问题便已焦头烂额了，根本不知幸福为何物。
“我们原本计划攒够钱就搬去中部的坎贝尔敦居住......倘若大哥没死。”
辛先生语气中的向往转变为懊恼。
“我觉得萨莫比尔也挺不错的，许多流民都到这里来寻求庇护。”
“唉，话是这样说......”
交谈以一声叹息作为结尾，我们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继续聊的动力，开始默默赶路。